袁立:一个人和一个圈子的战役

热点 2017-12-29 14:42        

​​袁立说的最多就是“打仗”。


12月11日,接受梨视频采访,她表示原谅一切,“这场仗我不打了”。四天后,袁立又在微博上感慨,“妈呀,一个人打仗好累呀”。12月17日傍晚,在北京朝阳区东四环外一栋写字楼里,袁立接受了《Vista看天下》专访。她有些憔悴,说自己几天都没怎么睡,但还是要“打仗”。


无论是国与国的战争,还是人与人的战争,归根结底都源于利益。袁立的“战役”起因于浙江卫视《演员的诞生》。10月16日,袁立在绍兴参加这档节目的录制,12月6日,她在微博上表示了对节目组“安排”她出局的不满,战争由此爆发。三天后,《演员的诞生》第七期播出,这场战争随即白热化。袁立认为节目组对镜头进行了恶意剪辑,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神经病”。在之后的声明里,浙江卫视则否认了所有的指控。


袁立曾一度打算止战,但又被腾讯娱乐公布的一条通话录音激怒。在那条录音中,浙江卫视人员希望将节目酬劳打入袁立公益基金账户,而袁坚持要打入个人账户。网上有人暗示袁立此前宣布将参加节目的酬劳捐出是诈捐。战场扩大了,从娱乐圈延伸至公益领域,而这也是袁立近些年投入心血最多的领域。她向本刊表示,这段录音断章取义,之前的内容是对方为了“避税”。她也在微博上写道,“我可以原谅所有人的!但是,欺负人,侮辱人,抹黑人,真的不可以这么理直气壮!这戏,还真停不下来了。”


淡出娱乐圈多年后,袁立以这样激烈的姿态重新成为社会焦点。对她来说,这不仅是和一档节目、一家电视台的战争,这更是一个人和一套规则的战争,一个人和一个圈子的战争。


“一切都是流程”,“大家都是演员”


“我家没有电视机,我不看电视。”袁立说,接到浙江卫视邀请时,她正在阿拉善帮任志强的公益项目“任小米”收庄稼,后来任志强还送了她的基金会1吨小米。此前她没过看过这部综艺,要靠对方的PPT来了解其中的规则。


这两年,袁立也很少出演电视节目。2015年3月的微博中,她批评当今的电视节目:“满屏都是唱歌比赛、相亲,演员们一下涌入了各类娱乐节目,到处找爸爸,不停奔跑。满世界做评委。”


海外游走,亲历公益,跳出娱乐圈的袁立的敏感和警觉性越发高了。比如对于从前的老搭档,一边欢乐聚首,一边审慎打量。


在《演员的诞生》录制现场,表演环节完成后,台上台下一片狂欢,袁立同张国立一起翩翩起舞。她以为摄影机已经停止了,“但我们在众人面前还是要表现的。”不过这段情节并没有剪进最终播放版,“如果这些都剪进去,就更显得我像个神经病”,袁立说。


在《铁齿铜牙纪晓岚》里扮演的杜小月,是袁立知名度最高的角色。杜小月是女侠,年轻漂亮,凶悍泼辣,没什么文化又正义感十足。每每在张国立扮演的纪晓岚想明哲保身时,都是她跳出来,言语刺激这位大臣。在是是非非中,她与纪晓岚情孽纠葛了120多集,最终没能走到一起,远嫁他方。



当时的电视圈铁三角,张国立、张铁林和王刚,与袁立一起携手走向事业的巅峰。但男女的不平等在娱乐圈表现得更甚,比袁立还大两岁的于和伟凭借着曹操的形象翻红到第一线,56岁的吴刚,更是借达康书记一角大红大紫。2017年张国立依然有电视剧作品《老爸当家》播出,而《演员的诞生》,则是袁立五年来的第二档电视综艺节目。


节目组一名艺人统筹承诺可以让袁立进入第二轮表演,这显然有违节目宣扬的投票真实公开的原则,袁立把这个承诺视为综艺的一种规则,答应下来。她又遇到了张国立,只是老搭档已经不是当年的老搭档,在袁立看来,张国立一直在试图维护节目组。


袁立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她怀疑这是节目组操纵投票的结果。这期间,由于讨薪不顺等原因,袁立把自己与节目组沟通的微信公之于众,开始了这场艰难的战斗。曾经的搭档已经成为陌路,现在娱乐圈油滑的年轻一代更是让她陌生,甚至充满了恐惧。“这些年轻人刚刚大学毕业来做电视台的助理就这么会骗人,我心好痛,这么年轻的一张张稚嫩的脸可以这么真诚的说谎话,不可思议。如果是老江湖,生活所迫,我也理解。”


袁立难以理解的东西也许是消费,是资本,是在这群年轻人背后庞大的资本的意志。


两期节目,两个小时的录制时间,片酬就高达80万元。在袁立走红的年代,一集电视剧主角的片酬也不过5万左右,和这个数字也是天差地别。“多少年我都没接触娱乐圈了,我不知道怎样疯狂,听说这些导师都价格不菲,拿一个80万也不算多。我觉得80万税后还不错,演两期。”后来对方希望只给一半,袁立则开始愤怒的讨薪之旅。


被淘汰后,袁立最终的认知变了,她开始觉得这就是一个花钱买羞辱的节目,给明星无法拒绝的报酬,让他们被导师点评,被观众点评,让他们在荧幕表现符合网络人设,从而达到大众狂欢的效果。而那些袁立眼里的小年轻就是资本意志执行者。


“一切都是流程里的。”袁立说,“大家都是演员。”


中国病人?


袁立的网络人设是什么样的?有病的女演员。关于这起事件,流传最广的一篇网络文字是《袁立,中国病人》,而她自己也在微博上抛出了与前央视主持人崔永元的合影,称之为“两个病人”。


袁立并不介意“病人”这个说法。“有部电影叫《英国病人》,如果拍一部《中国病人》我觉得也挺好的,这个时代到底怎么界定什么是病人,什么是正常人?这是个非常好的话题。”袁立说,娱乐圈里有很多潜规则,“你要适应潜规则,你不适应你就是神经病。”


有人看得痛快,有人看得痛苦,当然不少人认为袁立病得不轻。作为一位知名女演员,她一直在社交网络上和不同意见的网友公开掐架,一反圈子常态。


这几年,她在微博上的论战包括现代文明的起源,简化字的优劣,如何评价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丘吉尔的绅士风度,华盛顿的个人历史,如何看待希拉里的竞选失败,奥巴马女儿吸毒,大卫雕像的由来,“双11”这个日子是否恰当,香港“水客”的合法性,等等。涉猎之广泛,令人咂舌。


“在公共领域发表意见,您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吗?”2015年,在接受天涯网站采访时,袁立被问及这样一个问题。她并不觉得发表这些意见,一定要有丰富的知识储备。“我代表的只是我看到的世界,我不代表北京大学,我也不代表清华大学,没有关系。每个人要学会发表自己的独立思想,要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这才是一个现代人应该做的,这跟知识储备没有关系。”


因为发言过多,演员袁立被贴上“公知”标签。在近些年的舆论环境里,这已经变成一个多少带着贬义的标签。她对这个标签很不以为然,动辄与人争吵。有次她碰到一个大学生,谈到崔永元,对方说,哦,就是那个公知啊。“我立马就把那个大学生骂了一顿,现在的大学生没有独立思想的能力。什么叫公知?崔永元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吗?他本来在中央电视台好好的,以他的口才,他可以到任何地方去赚钱,他为了谁的利益变成这样,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2015年7月,袁立走进了调查记者王克勤发起的“大爱清尘”活动,从此尘肺病人成为她的生活重心。前网易娱乐记者袁野在知乎上讲述了他与袁立接触的经历:“她一没助理二没经纪人,也没有公司利益牵绊她,有什么说什么。我们进山后,看着每家每户的患者白天在家里一层层漆自己的棺材,很多人都心塞得没法讲话,她吃着老乡们种的地瓜握住他们的手,边说着鼓励的话边微笑,像镇定剂一样安慰着所有人。晚上回到小旅馆她却失声痛哭。”


7月26日,陕西镇安,袁立带领20余位志愿者探访尘肺病农民工家庭。(IC图)7月26日,陕西镇安,袁立带领20余位志愿者探访尘肺病农民工家庭。(IC图)


在“大爱清尘”公益活动中,袁立捐助过很多尘肺病人,每次给钱,都装在信封里。她说,“我觉得帮助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尊重人,一定要放在信封里面,而且不要拍照,帮助就帮助了,拍什么照?但是如果拍到了,是要有个信封的。”


不过公益做得越多,见到的不公越多,这位女星也就越来越愤怒。


“公众对尘肺病农民知晓得太少了。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可这一代的农民像抹布一样扔在了乡村里。散落在陕南、山东、湖南、贵州、青海、兰州、湖北……他们最后都是是窒息而死。他们大部分家败人亡,老婆看到没希望,就把这个家甩了,很多孩子都没有妈妈。”谈及尘肺病人时,袁立也比较激动。


采访的房间里没有暖气,袁立依然把帽子脱掉,用力捋了捋头发,这一刻的她,无所畏惧的样子。她带着呼吸机到病人家里,看到他们被社会抛弃,被村子里很多人嫌弃。“他们一辈子在一个矿打工,赚了三万块钱,盖了一个房子,买了一辆摩托车,但他们不知道有房子有摩托车就不能列入低保。房子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口棺材,能爬下床就漆一次。”袁立说,呼吸机并不能让这些人避免死亡,她只是希望他们知道,还有人关心自己。


究竟谁的病更重?袁立?演艺圈?或许这是一个病人同一群病人的搏斗,同时在照顾更多的病人。


“有时候我觉得做公益基金太难了,人家随时可以说我有问题,对,我有很多白条,没办法,在农村我上哪开发票去,但是我又得对账,我跟他们说,不能用假发票,白条就白条,所以跟会计也吵了很多次。我突然觉得帮助尘肺病农民是我很愿意做的事情,我很愿意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比那些肮脏的狡诈的,玩那么多心眼的人更安心。”


这个年终,安静了很久的袁立意外地登上台前角斗,尘肺病农民更出人意料地站在了聚光灯边。至少后者是袁立乐见的情形。


“Who Knows”


“我相信很多农民不一定认识章子怡,因为她是‘国际章’,但确实很多农民认识我,他们叫我窦小月,他们发不出杜的音,以为我姓窦呢。他们说在矿上收工以后就看窦小月,解乏,”袁立告诉《Vista看天下》。


杜小月之前,袁立已经红遍娱乐圈了。


1992年,袁立报考上海戏剧学院被淘汰,随即报考北京电影学院,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入学。毕业不久,就拿到了热门剧《永不瞑目》的片约。该剧导演赵宝刚第一见到袁立的印象就是“走路嘚嘚瑟瑟的”。对于这部让她大红大紫的电视剧,袁立很傲娇地表示,“《永不瞑目》的剧本我看了一遍就扔了,没想到这么随意的表演状态居然获得了那么多掌声”。袁立在剧中的角色欧阳兰兰是一个既强势又可怜的角色,她是大毒枭的女儿,一直依靠权势夺取一切喜欢的东西,包括男朋友。但背景和强势的性格害了她,她最终与自己的家族一起毁灭。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女星,而本世纪初荧幕天之骄女,非袁立莫属。除了《铁齿铜牙纪晓岚》、《永不瞑目》两部国民剧外,她还参演了《英雄无悔》、《黑洞》、《母仪天下》、《啼笑姻缘》等,可算得上80后一代人的集体回忆。虽然她只拿到一个金鹰奖女配角、百花奖女配角,但在本世纪初,袁立在电视圈的咖位可以算是顶级的,收视的保证之一。


娱乐圈中,电影的地位高于电视,一个女星无论在电视圈怎样走红,如果没在电影圈取得口碑,年纪一大,很快就会被抛弃,电视导演只爱用年轻女星。另外,一个电影女星如果参演了电视剧,地位也会迅速下降,没有电影片约,失去广告代言,所以章子怡宁可参加综艺也很少拍电视剧。少有的例外是范冰冰,通杀影视圈。


2005年后,袁立的作品直线下降,最后一部电视剧是2011年的《母亲,母亲!》,最后一部电影作品是2012年的《大上海》。所以,当被章子怡问道:“袁立,你是不是好久没演过戏了?”那真是被戳了心了。


2005年4月9日浙江横店,袁立拍戏时围观者众,请来众多保安“护驾”。(@视觉中国图)2005年4月9日浙江横店,袁立拍戏时围观者众,请来众多保安“护驾”。(@视觉中国图)


采访时,袁立反复强调这一问题。她说自己此前在排练间就曾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这句话就是这出戏的标题,袁立你多久没拍戏了,这句话无论是谁都要问一遍,要强化这句话”。在公开播放的节目中,袁立眼神有些闪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两三年,三四年,四五年,who knows”,她用快速的语调和英文来掩盖自己对这个问题的不安。后来有朋友和她说应该立即用“你多少年没做公益了”怼回去,但袁立觉得公益不是秀,在这儿说不妥。


“Who Knows”里其实真有很多秘密。其中一个就是对过去娱乐圈潜规则的抵抗。最让袁立接受不了的是“阴阳合同”,即为了避税而签两份合同。袁立向本刊透露,这才是她“息影”最直接的原因,“因为我不能骗人”。


“我不会回娱乐圈”


这一次,袁立连合同都没签。


她原本要求必须签合同,包括工作人员保证她通过投票顺利进入第二轮的内容都要写进合同。但最终,她一直没见到合同。即便如此,如果在投票环节,宋丹丹、章子怡等人把票投给她,使她能顺利进入第二轮,情况也许会另有不同。现在,在她眼中,《演员的诞生》已经成了一档“垃圾秀”。
“它只是拿表演说事,其实这个秀就是卖章子怡而已,然后拉了一个中戏的刘天池老师来为专业背书。”袁立说,“就这几分钟能决定表演吗。我们还要在电影学院、中戏学四年?这些学校可以关门了吧,都到《演员的诞生》好了。”


章子怡确实是这个综艺的主角。从第一期以来,所有的炒作话题都是围绕着这位国际巨星,章子怡VS郑爽,章子怡VS刘烨,章子怡VS黄圣依,到了第七期,她又直接怼袁立。


“我觉得浙江卫视就是在消费她,把她捧在手心围着她转,她当真了。”袁立觉得章子怡并不知道自己被消费了,“可是我一眼就看穿了,没有任何隐私秘密,全现了。其实我是一个短暂被他们消费的人,但我的仗打得很漂亮,章子怡被消费得更狠,所以我觉得她其实特可怜的”。


袁立其实是喜欢“演员”这个词的,她发现自己在新浪娱乐上的标签是“娱乐明星”,她不喜欢,却又没办法,“因为他们设置好了,我不能动”,袁立说,自己是被赋予了这个标签,但“对不起,我不娱乐,我不是小丑。跟你们讲完话我更坚定了,我不会回娱乐圈,我没有兴趣,我觉得我应该做这些尘肺病人的大使。在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有一点安慰给他们”。


袁立很羡慕美国演员基努·里维斯,看到他蓬头垢面,跟街边乞讨者坐着聊天,或者坐在地铁里看报纸,她也想效仿。“我其实也是一个特别自在的人,但我心想在中国可不行,他们会说我是疯了。中国演员要在机场秀,像县城文工团的心态,拿机场当舞台,县城文工团都这么干。”袁立说,有时候自己感觉现在演艺圈有点象《骆驼祥子》里的洋车行,“充满了那种味道,很油滑,很有等级,又很会看脸色。”


当初袁立不演戏,是因为那些规则,没想到,这次袁立出镜又引发轰动还是因为这些规则。那个时代多是人情,现在则多是资本。心照不宣、妥协、让渡、圆滑,这些朦胧的规则袁立不喜欢,她希望分明、透明,节目有节目的原则,比如非常明确告诉观众,节目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她希望演员也有演员的权利,比如不被恶意剪贴,当然也不是一味地拿钱演戏走人;她不喜欢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些朦胧的游戏规则。


不过,现在她也有自己的一个小确幸,接受本刊专访时,她多次以不同语调说起同一句话——“我现在不是他们这个游戏规则里的人”。 


对话袁立:“整个过程其实很羞辱” 


当你认为一件事情有黑幕的时候,关于这件事情的种种细节,都会染上黑幕的色彩。袁立在回忆参与《演员的诞生》这档节目前后的经历时就是如此。很多当时她觉得奇怪的或者曾经被忽视的细节,现在似乎都成了支持自己批评这档节目暗箱操作的炮弹。她最终委托律师,处理与这档节目有关的种种事务。


袁立的代理律师屈振红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解释说,综艺类“真人秀”节目,一般包括”真人”和“秀”两部分。“秀”是在演,比演技,真人以角色出现;“真人”部分则不同,观众看到的是他本人,或者误以为就是他本人。“比如,看陈佩斯的小品,观众可能会夸他演技好,夸他把小偷和叛徒演得惟妙惟肖,但不会有人真的认为他就是那个小偷或叛徒。袁立在《超生游击队》里‘飙戏’,这是在表演,没人认为那位嚼着大葱骂丈夫的嫂子,就是袁立。但是小品演完后,观众投票导师打分,最后她落败谢幕,这个互动阶段,就已经进入到‘真人’部分了,这个在台上举措失当缺乏教养,丝毫不懂得尊重他人为何物的女人,就会被观众误认为是袁立本人。”


本刊多次向浙江卫视和《演员的诞生》导演吴彤提出采访请求,但截至发稿前,并未得到回应。12月19日,浙江卫视在其微博发布了一份官方声明,否认了袁立的所有指控:晋级环节不存在所谓“暗箱操作”;不存在刻意丑化某一特定人的做法;观众投票不存在所谓的“作假投票器”。


“我们认为,正是浙江卫视在‘真人’部分的恶意剪辑,歪曲了袁立的形象,造成了她社会评价的降低。希望通过对此事的讨论,能推动制片方、艺人、观众共同探讨综艺节目制作的底线。”屈振红律师说。


12月17日,袁立在北京接受了《Vista看天下》的专访,详细还原了她的所见所闻及是是非非。




《VISTA看天下》:为何会接受浙江卫视的邀请参加这档节目?


● 袁立:我家没有电视机,我不知道(这个节目)。原来他们还有一个节目叫《王牌对王牌》,录了一期节目叫杜小月回归,就他们三个人,张国立、王刚、张铁林,他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杜小月就突然回来了,而且还不告诉他们。我当时觉得这个节目做得还比较好,保密是真保密。像别的节目其实可能就会知道袁立来,在台下化妆间已经寒暄过了,那样(台上)大家表演(很惊讶地)看见她。


他们那一次做得挺煽情的,我对他们留下了好感,就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原因,我是杭州人,浙江毕竟是我的家乡,每个人都有乡情。因为这两点我没有设防。


● 《VISTA看天下》:合同的问题是怎么回事?最终你有没有和浙江台签合同?


● 袁立:我说要签合同,因为我(曾经)被骗过太多次了。价格也是对方谈的,80万税后,不是我谈的,我根本不知道娱乐节目的价格。多少年我都没接触过这个,我不知道娱乐到什么疯狂(程度)。听说这些导师出场价都很高,拿80万也不算多。我觉得80万税后还不错,演两期。


我带了一个女助理就开车去了绍兴(《演员的诞生》录制地),就要求签合同。


演员的行规是上台前至少付点定金,要不然演完了找谁去。我到了绍兴后也没有人跟我签合同,有一个人来晃了一下,是《王牌对王牌》的会计,以前参加《王牌对王牌》时很快就签字,很快就打账。打完账以后(才有)杜小月上台,我觉得活干得挺爽的。这次晃了一下就不见了,我要求他签,他也不签合同。


我就没见过合同,所以我觉得这里面就是有猫腻。


他说他很忙,在跟临平一个节目,当时还跟我说了一句话:“打到哪里,不要给你袁立公益基金会,要不然都不知道钱去哪儿了。”我心想说你侮辱我的基金会,我基金会的钱去哪儿我特别清楚,但是这个肯定跟基金会是没关系的,基金会的钱跟我个人的钱不能沾一块。


这个人就不见了。不见了以后,他还问我银行账号是多少,身份证是多少,然后还问了我助理的身份证号,他说我的出场费太高,他们压力很大,我听也听不懂,我就把助理的身份证号码给他了。其实这是很不安全的。


● 《VISTA看天下》:录制现场除了电视上能看到的,还发生了什么?


● 袁立:上台表演一直都跟我讲这场戏过完了以后在绍兴住一晚上,第二天跟章子怡PK,在另外一个棚里,因为都讲好的(要录)第二期。临上场时,每个演员后面都会跟一个导演,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80后,85后——其实我还有点难过,难过的是这些小孩都这么会撒谎——他说:“袁老师,等一下如果你输了的话就从那边下来。”我说:“什么我输?不是你们一直跟我说我要赢的嘛,而且不是下一集的台本都给了我吗?棚在哪里我也知道,而且是跟章子怡演《女囚》,我还在想我演妈妈还是演女儿的角色,怎么会跟我讲说要下来了呢?”我说你什么意思,他说没什么意思,就提醒你一下。我就预感到有一点怪怪的,然后就上场了。


●《VISTA看天下》:在正式播出的节目中,你的表现有些疯疯癫癫?


● 袁立:演完了以后大家都很开心,也上来祝贺。我理解是摄像机已经关了。因为你看节目,我连矿泉水瓶都捏在手里,演戏的时候是没有矿泉水瓶子的。我在“发疯”了以后跟张国立拥抱是有矿泉水瓶的,那么中间少了什么?少了工作人员上来给我递矿泉水瓶的镜头,说明这是中场休息。


中场休息以后我们讲了很多话,(张国立说)你演得怎么样,会说河南话,袁立最大的本事是把河南话说成了山东话,就特搞笑。我简直太高兴了,在那里转圈,乱七八糟的全剪进去了。


再把它呈现出来放给观众看,好像就是评委坐在上面看我发疯,给我打分,我下去了。


●《VISTA看天下》:录制现场,打分过程是怎样的?


● 袁立:按理说这个节目是章子怡的主场,应该章子怡先来打分,宋丹丹老师突然举牌说她要先打分。现场宋丹丹老师是叫停了正在跳舞、聊天的我们,我特别奇怪,因为行规是只有导演副导演能叫停。所以我不太知道他们到底谁说了算,这个电视台的录演跟我们拍戏不一样,在现场我也没有看到导演。


丹丹老师刚举牌说:“我要给袁立,我先。”张国立制止了她,他们两个人眼神有一股交流较劲,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她要先打分,不让她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懂他们的游戏规则,他(张国立)说还是要让章子怡先来,这个时候宋丹丹老师就把牌放下去了,有点不悦。


● 《VISTA看天下》:对于章子怡问你多久没有演戏了?有什么感受?


● 袁立: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话我在排练间听到过了。


在练习的时候,导演就对张彤说:你问一下袁老师你多少年没演戏了。张彤说我不能问这句话。我知道她还是懂点礼貌的,她毕竟是我的晚辈,问这句话很没礼貌。她没问,我听到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反应,假装没听见。


章子怡问完,我就知道这句话就是这个戏的标题了:袁立你多久没演戏了。这句话无论是谁都要问一遍。她这句话问完了我很尴尬,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自然回答说三年五年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尴尬。问完了以后她说对不起,我要弃权,就她打不了这分了,张国立说不能弃权,你必须打。


●《VISTA看天下》:这一段好像成片里没有。


● 袁立:当然没有,这都是表演。


章子怡说对不起,我要给我的班长(指张彤)。刘烨就跟出来了,我也要给我的班长。轮到宋丹丹老师了,她最后说我也给张彤,所以这里面的顺序他们都知道,但是宋丹丹老师不想得罪我,所以她想先举出来,最后一个临门一脚的人就是最坏的那个人,她不想做恶人,她一开始想逃票,但是张国立制止了她,我现在懂了,当时我是外行,我不是他们这个游戏规则里面的人,这个事就结束了。


结束了问我什么感受,我说没有什么感受,大家都是演员,我说演员不仅仅是在台上表现有情,台下也要表现有爱,而且我说我们这个题目叫“向经典致敬”。我说我非常同意你们的这个决定。当时我脑子还没转那么快,还不觉得这是一个局。我就下台了,下台了以后机器就对着我,上台之前那个小导演告诉我下台的路,他就在门口接我,机器这个时候就对着我拍了,问我什么感受,一切都是流程里面的,像流水线一样。


●《VISTA看天下》:录完节目之后发生了什么?


● 袁立:我在离开摄影棚之前,到每一个演员的化妆间感谢他们,节目组说没有一个出局的演员会去跟导师说话,录完就走了。我说不,这是我的礼貌。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化妆间都是各自为营,一间一间的,很大。里面有很多的化妆师、跟班。丹丹老师一间,张国立一间,章子怡一间,好像章子怡那间比较大。


●《VISTA看天下》:在没签合同的情况下,最后那80万的报酬是怎么要到的?


● 袁立:讨薪的过程没人理我。应易璐是负责演员的,钱不在她这儿,我得去别人那儿讨去。我去跟没和我签合同的那个人讨钱,讨不到,跟他的领导讨,他的领导又说这事儿我知道了,对我说:“你表现得很好,但是说好的是两期80万,现在一期了我们要考虑考虑,讨论一下。”我理解意思是可能要按一期付钱,又没有合同。


整个过程其实是很羞辱的。后来又跟我讨价还价,我不同意。然后要打到我的公益基金里,我说不能打,公益基金是免税的,而且这是两个性质的钱。你打到那里的话,我再变成我的钱拿出来,就是犯法的,要抓我的,这是我的原话。他们最终就把80万打给我了。后来我说原谅他们了,也就是原谅他们把我剪辑成“神经病”。但他们又把这段走账的录音截取了一段放出来,断章取义,误导公众好像我想逃税,并直接涉及到袁立公益基金会,我认为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请了律师。


●《VISTA看天下》:这种讨薪持续15天?


● 袁立:对,太没劲了。我觉得我很丢脸,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VISTA看天下》:还会接这种节目吗?


● 袁立:(大笑)我会,但是我一定要认真看剧本,讲得清清楚楚,合同律师来签。我愿意走到大众面前去,因为我走出来,尘肺病人就会走出来。


我觉得非常开心有这次厮杀,把我的尘肺病人带到你们的面前,这是最重要的,我一点也不想把袁立带到你们任何人的面前,无意义。我不想红,我就想像基努·里维斯一样神经病,跟任何人聊天,你别认识我,我觉得特自在。我不用化妆,我可以不做头发出来,要不然他们又说我神经病了被拍到了。我最希望的是尘肺病人走到大众的视野当中。


我有一个公众号,有一篇文章叫《一个人他来过又走了》,我们救过一个尘肺病人,我们以为救活了,他又走了。我也给人换过肺,(花了)40万,第二天就走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但是你们却在享受他们的成果。他们打一个桩子多少钱?没几个钱,我都忘记了17块钱还是多少,他们挑一担煤几块钱,是很廉价的劳动力。可是对我来说人生而平等。


●《VISTA看天下》:最近很多文章讲你这场风波,比如“中国病人袁立”,这句话您介意吗?


● 袁立:我不介意,有部电影叫《英国病人》,挺好的,如果拍一部《中国病人》我觉得也挺好的,这个时代到底怎么界定什么是病人,什么是正常人?我觉得有很多潜规则,你要适应潜规则,你不适应你就是神经病。


比如说有人问我为什么很多年没拍戏了,其实我还有一个话题没讲,因为演员拍戏都会牵扯到税的问题,有一些项目会牵涉到阴阳合同,因为没有摄制组能付得起这么大一笔税。所以交税是一份合同,实际又是一份合同。到时候怎么说呢,他不查你就算了,查你一查一个准,我不太愿意做这种事情,我就不拍戏,这是我的一个原因,我从来不跟任何人讲。


我也承认我在规则里面,我要先签好合同才会进下一期,因为很多演艺圈颁奖,如果你不告诉我拿什么奖,演员是不会去的,你让我飞到宁波,飞到内蒙古,我没空,你必须给我一奖我才去。所以其实这种奖一点也不像国外的那种真的惊讶。没有惊喜,这是一种商量协定出来的,这都叫潜规则。如果你把这个潜规则说出来,你在这个圈里肯定混不下去,我从来没想说过,但是今天我就想说了,因为我不属于这个圈。


●《VISTA看天下》: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属于娱乐圈?


● 袁立:我不太喜欢在中国的社会里面,把人分成三六九流,我不是戏子,请你不要称呼我为戏子。如果我是在美国的话,我就是一个演员,我交税,想说什么我可以公开说,我要这样的生活,我要这样自由地呼吸。就是姜文说的那句话,我是站着赚钱的人,我不跪着,我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像演艺圈里面一个很特别的人。人生而平等,我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但在人格上真的是平等的。


●《VISTA看天下》:出了这事之后,娱乐圈会不会排斥你?


● 袁立:“偷鸡摸狗”的会害怕,因为他们都在规则当中,而我不在规则当中。我记得以前袁泉说过一句话,她说袁立身上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劲,我会突如其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我的爆发力是极强的。


我这个人个性又比较较真,眼睛里不容沙子,就喜欢直截了当地说话。我觉得人活一口气或者人吃三顿饭,没有必要那么低三下四。很多都是人过于贪婪造成的,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多钱。


● 《VISTA看天下》:做公益活动会不会对你构成很大的经济压力?


● 袁立:我觉得谈不上公益事业,它不是我的事业,我只是服务于这些尘肺病患者。我的钱对我来说太多了,我根本用不完。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会把钱全部捐掉,可以捐给我自己的基金会。我不是有很多钱,但对我来说,活两辈子都够了,演员还是一个比较高薪的职业。你想,80万就是一个小时,我上次去他们的《王牌对王牌》也是50万,赚钱很快的,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压力。


●《VISTA看天下》:虽说不想回娱乐圈,但现实中有机会还会演戏吗?


● 袁立:我很想拍一些有质量的东西,但是演员之外我又很想做一个导演。我觉得做演员有时候太小了,无法去关注到美术、演员等等别的部分,你表演好了,还不能决定一部片子的成功,所以很无奈。演得挺好,但对手演那么烂,或者音乐太烂,或者这是谁剪的,节奏都不对,那你没办法。所以我很想做一个优秀的导演。我觉得到了一定的年龄,世界观更正,我想表达了,我有表达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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