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对付生活,三只眼对付历史:一个小女人的春秋史话

文化 2017-10-12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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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看了你的书,好多读者感觉意外,没想到作者是女人。

端:绝对是女人,如假包换。在网上,也有好多人看了我的文章,想当然地把我当作男人。还有些人看我的书,看着看着看出了端倪,从字缝里发现我是女人,吓一跳。

问:说明这还是个男权社会?

端:我觉得,这跟我们的传统观念有关。传统观念认为,女性只能写些这儿疼那儿痒、哼哼叽叽、有病呻吟、无病撒娇的文章呢。其实,文字与思想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问:理论上是这样。可是现实中,大家都认同文如其人,此理在你身上是否行得通?

端:有些危险。好象钱钟书就认为,人格与文格不是一回事。我一进入文字,就象个仗剑侠女、公孙大娘一般,前几年甚至还有人叫我梅超风,认定我有啥阴爪功似的。可现实生活中,我更多的是个小女人,路只分左右,地不分东西南北;买菜不会算账,只会按要求给人钱。我老公就说了,要兴卖人,他早卖我多次了,但卖我也没有价值。他说,别人被卖,好歹还会帮人数钱,你这种人被卖,连帮人数钱都不会。废物一枚。有个老友听说了,替我辩护,说,哪里了,你不是废物,你是变废为宝好不。啧,都不是好人!

问:哈哈,这估计是网名三糊涂的由来?

端:其由来渐矣。小时候就被家里人叫作三糊涂了。糊涂在我们老家有个好哭的意思,而且还有个智商情商都不够的意思,即将入学了,一百个数还搞不掂,逢九卡壳。三是排行,姐妹中行三。所以两位姐姐送我一个尊号:三糊涂!

问:但是在你的书中,看不到糊涂的意思,更看不到智商情商不够的意思,看到的只有清醒,甚至很可怕的一种清醒。

端:人文学者总得有所担当,我的写作,是一种提醒。这种提醒,小恶大善。所谓的小恶,乃是基于我的写作,对社会与历史而言,有揭伤疤之嫌,大家看了,会有痛楚;所谓的大善,是唤醒和疗救。我始终认为,传统中国社会是没有公民的,公民意识非常缺乏。它导致了历史的灾难性事件,更导致了历史的悲剧性轮回。

问:作为一个大学历史教师,你如何协调历史与现实?

端:历史与现实的协调,在我这里不是问题。因为我是纯粹的历史眼,在我眼里,历史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历史。在现实中,我常常发现历史的阴影;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不时发现现实的源头。这方面,三糊涂与三通可能是一个概念。

问:听起来有些玄。

端:本来可以给你举两个例子的,但由于不可描述的原因,我只举一个吧。在吉伯特·威尔士和亨利·诺曼合著的《龙旗下的臣民:近代中国社会与礼俗》一书中,有个细节,说一个住在北京的外国居民骑马闲逛,碰到一堆兴奋异常的人群。等他靠近时,发现大家正在围观一苦力自杀——用头拚命撞墙,试图自杀。原来他给人搬运行李,人家少给了10文钱,而对方又拒绝再给他更多的工资。以自杀要工资,敢情大清国子民中就流行,兴奋地围观同类自杀,居然也是大清国子民的传统!读史读到这些细节,难免恍惚,历史与现实的界线何在?

问:我都被你说得恍惚了。但是也有这样一种可能,某些读者会认为你是断章取义地按照自己的好恶来割裂和挑拣历史,并担心你会把读者引入歧途。

端:这种担心有些多余:第一,要相信读者的智商。第二,我承认,在写作时对素材有所割舍,有所选择,但构不成割裂与偏颇。历史本就是个大拼盘,这个学者拼一块,那个学者拼一块,你通过整个拼盘看历史,胸中自会有山河。第三,也许是女人的本能吧,我更相信细节。一个女人要嫁一个男人,并不会因了他许下什么大话,而是日常的点滴。


问:在你一些著述中,你多次强调,细节是有颠覆力量的。

端:对,打个最简单的比方。男女两个相爱了,不需要听他们理论表白,单从他们相互之间不经意的小动作里,我就能看出他们爱的真假与深浅。生活中的小动作,犹如历史的细节,背后包含的是真实。我认为,中国传统史学最大的毛病就是宏大叙事和标签化,我用细节化的历史与个人化的历史来对付这种史学痼疾。

问:说到个人化历史,我想知道的是,你在写作中,是否过多的注入了个人的理解和个人的观点?这种个人化是否会影响对历史真实纪录之原则的遵循?

端:文学上,我们承认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史学上,我们也得承认这种多元认识的合理性。比如孔融让梨中,好多人看到了孩子的懂事,我则看到了孩子人性的被阉割。屈原的悲剧中,好多人看到忠臣一面,我看到的则是一个传统士大夫的弃妇情结和怨妇心理。所以我认为,如果我做不到还原历史的话,至少要做到纠偏,提醒大家,历史不是那么简单。要愣说个人化的话,那么它顶多体现在一种文字风格上。

问:说到文字风格,天涯有网友对你书的评价是:“文字俏皮、轻松而洒脱,不时令人有大快朵颐的爆笑”。还有人认为,读你的书得配二两老白干。

端:这里面既有文风,也有文质之故。日常生活中,我是无可无不可的那种人,凡事无所谓。但是一旦诉诸文字,我喜欢直指心肝,戳到痛点或者痒点上,才能构成力量——文字的力量、思想的力量。还有,我是个情趣主义者,大事小事,皆欲情趣化而后快:无趣的人不交,无趣的事不做,无趣的文章不写!

问:你是个乐观主义者?

端:非也,我是个纯粹的悲观主义者。正因为悲观到极处了,我才追求现世的情趣。比如我喜欢老庄,喜欢庄子鼓盆而歌送亡妻上路的风度,喜欢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身后常带一持锨童子要求对方“死即埋我”的潇洒。我觉得,惟有大悲之人,才可能奏出真正狂欢的音乐。所谓的苍天一声笑,泪在心中流,应该是一种彻悟后的境界。我是大悲之人,可惜做不到狂欢那种境界。这可能也跟性别有关,所以,我仅是小乐。

问:有些读者喜欢你的第一本小书《我是如此美丽》,那里面小乐的成份可能更多些。

端:对,我也听到一些反映。我自己认为,很小儿科的一本书,很大篇幅是喋喋不休地诉说儿子和老公等生活场景的,一副小女人的小样儿,我都羞于跟人提起,但是有些读者就是喜欢。

问:从《我是如此美丽》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陷阱》;从《糊涂读史:明清的帝国偏执与盛世张皇》到《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和《这一次我们又挨打了: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始末》,单从文字看,你的创作心态、创作风格似乎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如何完成的,出于何种考虑?

端:对我个人来讲,没有转变,我还是我。这些作品应该是我个人特性的多侧面展现。《中国青年报》的一位美女编辑跟我说,她见过好多执著于心灵的才女,现实生活中却过得一塌糊涂,似乎我是例外。我跟人说,我是思想在高处,生活在低处,守着一个憨厚的老公,一个聪明的儿子,我很满意。我感谢上天对我的厚爱。这种满意还体现在,我的心灵四处开花,我可以写轻俏调皮的《我是如此美丽》,还可以写庞大厚重的晚清民国,有时候一句玩笑,我就上贼船下不来了,比如某年流行一个《中国不高兴》,我调侃说,你中国不高兴,我老佛爷还不高兴呢,结果网友轰然叫好,要求我写出书来。还有就是《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和《这一我们又挨打了: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始末》出版后,网友说近代史上五次挨打呢,你这才两次,于是他们把三挨打、四挨打、五挨打的书名都给我起好了,要求我列入写作计划,问题是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原因之一就是不时的有这种玩笑,不时的有其它选题插队,比如写段祺瑞的过程中,发现许广平这小娘们有意思,所以段祺瑞写到20万字,摁了暂停键,又写了《小手术:解剖鲁迅与许广平的精神世界》。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下山的猴,玉米棒啃两口,扔了,又去追西瓜;西瓜切好了,又想去找仙桃……还有,有时候厚重够了,又想轻俏,不时的跟人叫唤说,还想写小说或者剧本玩玩呢。


问:注意你的用辞。玩玩,著述历史,也是玩玩?

端:举轻若重与举重若轻在我这里,是两种游戏工具。不要以为玩是不严肃的一种状态,你见过玩游戏的人不专注不认真的吗?我的座右铭是:以游戏的态度干工作,以工作的态度玩游戏。游戏与工作,界线根本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清楚,态度也不是此邪彼正的。有些工作,你没法认真;有些游戏,你得全神贯注。

问:呵呵,你不但颠覆历史,连词语本身也给颠覆了。

端:词语都是人造的,会心即可。至于历史,在我这里不是颠覆,是还原吧。历史被人糟蹋得太惨了。这种糟蹋,有技术与非技术因素。不管哪种因素吧,史者有义务去还原历史本身。

问:就不怕这种还原离历史真相更远从而违背你的初衷?

端:老实说,还原历史是不可能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走近历史、多角度看历史,仅此而已。西哲言,历史经常被人错误地书写,所以历史需要不断地重新改写。

问:作为一个正统史学者,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历史著作?

端:如果你认为做大学历史老师,就是正统史学者的话,那么我不得不接受你给我的这个定位;如果不是,那么我就不接受这个定位了。至于我的历史著作,正如我对自己生活的评价。生活上,我是边缘化生存;写作上,我是边缘化写作。

问:很佩服你的这种精神。

端:其实没有那么勇敢和无畏。我对自己的评价,挖历史墙角的小女人,往死水湖里扔几粒小石子而已。如果能搅得读者心有些乱,最终引起他们的思考,我就满意了。不得不交待,我有些小女人恶作剧的心理倾向,私下跟朋友说,我跟历史撒娇呢。

问:郑板桥说难得糊涂,你是糊涂难得。

端:我是该糊涂的时候,绝对不清醒。比如鸡毛蒜皮的现实中的小事,我的态度是不搭车,不掺乎。不该糊涂的时候,倍儿清醒,想蒙我,没那么容易。我是一只眼对付生活,三只眼对付历史。

问:很好的状态。作为一个农家出身的农家女,在安阳这个小地方,你是如何做到对历史把脉,如何积淀文史知识的呢?

端:现代科技的发展,地域不再局限人的发展了。当然,小小的不便还是有的,比如资料问题。其实凭我的智商,就只能对付小地方。在安阳还迷路,有一次钻到一个小胡同里再也出不来了。如果下雨,打个雨伞出门的话,迷路的概率就更高了,雨伞都会把我引入“歧途”。

问:有人说,21世纪将是中国文化的天下,对此你有何看法?

端:扯淡的人总是有的。我认为,站在审美的价值上,中国传统文化也许有美的一面。但是站在普世的价值上,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里缺少诸多现代化元素。这叫先天发育不全,后天营养不良。

问:还会这样继续玩下去吗?

端:已经在道上了,停不下来了。玩的游戏与方式可能有变,但游戏宗旨不会变:良知与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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