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白宫风云:另类总统周年成绩单

热点 2018-01-23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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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站在一排星条旗面前,宣布中国是美国的竞争对手。 “中国和俄罗斯,这两个国家企图挑战美国的影响力、价值观和财富。”特朗普微微向右侧了下身子说道,“我们将努力和中俄以及其他国家构筑合作关系,但永远以保护美国的国家利益为先。”

这是美国东部时间2017年12月18日的晚上,此时距离他访华刚刚过去一个多月,当时他在北京说了很多中美友好的言辞,但这时,特朗普的调门又变了。据人民日报客户端报道,在上任以来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特朗普把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的“挑战者”列出了三个类别,分别为“修正主义国家”“流氓政权”“跨国威胁性组织”,俄罗斯与中国被列入第一类。

发布这份报告前,白宫提前放风说,特朗普在执政第一年就推出国家安全战略,亲自出面发表演讲介绍报告,这些都不是常规举动。

“新总统上台后,美国整体对外战略基本上到第二年才拿出来”,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倪峰接受本刊采访时也认为,特朗普这次亲自要求并推动该报告在执政首年推出,很令人意外,“可以看到他很多地方是不一样的”。

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整整一年。这一年里,他通过更多令人意外的施政方针、政策和手腕,让世界认识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国总统。即便连美国的传统盟友,都感觉没办法和他顺畅打交道了。有批评者更是指控特朗普——疯了。

在任期的这个节点上,特朗普的支持率比现代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前任都要低。在皮尤研究中心的最新民调中,仅32%的人认同他的表现。但他对局面的主导仍无人能及。


“素人” “怪牌”


1976年开张的克雷默书店,距离特朗普所在的白宫只有几个街区。书店每天都营业到凌晨一点,1月4日深夜,一位年轻人穿着厚厚的冬季滑雪服,在书店门口开始排队。“估计要排几个小时呢”,她说道。

他们在等待一本新书的上市。就在4日这天,特朗普因为这本书发怒了,照例,怒火通过推特发布出来:“满篇都是谎言、曲解和不存在的消息来源。”

1月5日,华盛顿,沃尔夫新书《火与怒:特朗普白宫内幕》在当地书店出售(@视觉中国 )


这本名为《火与怒:特朗普白宫内幕》的书,是由自由撰稿人迈克尔·沃尔夫撰写的。他号称通过两百多次采访,从特朗普身边人的角度还原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最具争议的总统的独家内幕故事”。

书中爆料最猛、对特朗普家族攻击最厉害的,是总统此前的亲密顾问——前首席策略师班农。尤其是其中引用班农的话称,特朗普的大儿子小唐纳德在美国大选期间与俄罗斯律师会晤是“叛国”行为。

这显然激怒了特朗普,他在推特上怒斥班农已经疯了。

“特朗普在挑选其班子成员时是以忠诚度来衡量的。”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周琪说,那些曾经在大选中批评过他、反对过他的人,在“Never Trump”倡议上签过名的人,在他当选后,都不会被录用。“这叫睚眦必报。”

据CNN报道,特朗普曾坚称,自己的“臣子”都该把他说过的话——哪怕是荒谬的或是无理的,当做绝对的、神圣的旨意。据称,他的幕僚成员甚至戏称,哄哄他,夸夸他,没准他会让你独自推动法案呢。

班农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4天之后,终于开口向这位美国权力最大的人道歉。他不但否认了书中的引用内容,而且还创造了一个新词“特朗普主义”(Trumpism),并自认为“迄今为止,我是唯一一个在全球孜孜不断传播特朗普和特朗普主义的人”。

迈克尔·沃尔夫认为,特朗普的白宫里,最缺的就是“正常人”:正常的、规范的、传统的公务员。当然,特朗普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即便在白宫,他也害怕到不得不把卧室上锁。他只吃麦当劳等快餐,因为害怕别人会在其他饭菜里下毒。书中声称,特朗普的精神状况存在问题,他的亲信也觉得他是“白痴”、孩子气,不胜任总统职务。

这也迎合了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外界对他的一些批评。他刚上台一个月,全美35位精神科医生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认为特朗普有精神问题,根本无法领导美国。更早之前,MSNBC也曾专门做过一期电视节目,讨论特朗普的精神状态问题。

特朗普上台前,美国政治法律学者张军就曾见过他。“那是大选前三四个月的时候,比较小型的聚会”,张军向本刊回忆,他只感觉特朗普表现了商人非常精明的一面。

但毫无疑问,特朗普是个政治“素人”,参选前,从没有过从政经历。“他从来没有管理过任何一个政治办公室,所以他经常打出一些怪牌”,张军认为,比如说一些政治不正确的话,或者推出一些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政策。

“美国有一个概念叫做‘政治正确’,”周琪说,在这个原则之下,很多话是不能说的,例如公开表明种族歧视立场。

对美国和这个世界,他早就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想法,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把这套观念应用到实践中了。


“美国优先”


1988年,特朗普接受美国著名主持人奥普拉·温芙瑞的采访时就曾说过,“我认为人们已经厌倦看到美国吃亏了。如果我当选总统,美国会从那些占了我们25年便宜的人手里挣很多很多钱,现状会改变的。”

这种想法,似乎一直没有变过。28年后,他参加总统选举,再度提出了这个观点。一年后,他入主白宫,开始推行“美国优先”的政策。即便对传统美国盟友,也毫不嘴软。

理查德·哈斯认为,当今美国的外交政策,用“退位”比“孤立”更合适。他曾是小布什总统时期的国务院政策规划主任,也是前国务卿鲍威尔的幕僚,如今是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FR)的主席。他认为,“华盛顿正在全球事务中步步撤退,而这并非另一个敌对势力的威胁或崛起造成的,而是因为它选择了这样做。”

在贸易、防务费用分担等与美国利益直接有关的问题上,特朗普直言不讳,炮轰德国、日本、韩国等操纵汇率,谋取对美贸易不正当优势;指责北约成员国“搭便车”、“侵占美国纳税人利益”;要求北约成员国必须在今年内实现军费开支占国民生产总值2%的目标,以分担美国之前承担的责任。

对中国也是如此。虽然他在推特上经常展示自己与中国领导人的私人关系,称赞中国在朝鲜问题上所做的努力,但涉及到中美贸易、汇率等问题,特朗普从不松口。在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特朗普提及中国33次,并将中国视为主要挑战之一。

2017年2月2日白宫首席策略师班农参加特朗普和国会领导人的贸易讨论会议 (@视觉中国)

虽然同样视中国为主要竞争对手,但特朗普的做法和前任大相径庭。奥巴马任上牵头成立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希望以此在经济上遏制中国。但特朗普进入白宫的第二个工作日就宣布退出了TPP,原因同样是觉得里面很多条款,对美国是不利的。

特朗普尤其不喜欢这种多边协议。他不但退出了TPP,还退出了限制温室气体排放的《巴黎气候协定》,退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他甚至炮轰世界贸易组织(WTO),一份经他批准的官方文件中写道:“即使世贸组织争端解决专家小组否决了美国的提案,这样的裁决也不必然改变美国的法律或做法”。

“这些对他来说可能认为不重要。”倪峰说,“但是他也并非一味‘退群’,像一些自己处于核心的、对自己有利的他就没有退出。”

“他感到多边协议谈判会让美国处于一种不利的谈判地位。”周琪分析称,在特朗普看来,多边协议牵扯各国各种复杂利益,特别是在一对多谈判时,美国常常处于少数地位。

一旦进入双边会谈,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与美国抗衡。中国社科院美国问题专家吕祥记得,他在特朗普的自传中看到,“特朗普说作为一个大的地产商,如果我要开发一块地,我应该跟小地主一个一个谈,而不要把他们召过来进行集体谈判。一个一个谈的时候,我是大地产商,这样我对你的优势也大得多,这是他的想法。”


任务清单


走马上任的头一周,坐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特朗普似乎难掩激动,他大笔一挥,连发了“12道金牌”——12条总统行政命令。

作为美国总统,想要推进政治议程,通常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国会递交政策主张,寻求两院共识并予以立法,二是自行签署行政命令——包括狭义的行政令、总统指令、总统备忘录等,来订立政策方针,后者同样有一定的法律效力。

通过这些途径,特朗普坐在白宫椭圆办公室的“坚毅桌”前,像坐在以他为名的摩天大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一样,想要做到“政由己出”。

上任首日,他便对“奥巴马医保法案”,砍下第一刀——在大批幕僚、记者围观下,特朗普签发第一道行政令,要求联邦机构在“奥巴马医保”被正式取消之前,先给该医保法带来的各种“经济负担”减重。

选举之时,特朗普就向“奥巴马医保”全力开火,认为那是“一个灾难”。他向选民承诺,将会在上任伊始,就把废除奥巴马医保列为“最高工作任务”。

言出必行。

除了“医改法案”外,特朗普通过那些上下翻飞的亲笔签名分别就TPP协议、堕胎权、美墨边境墙、联邦政府“瘦身”等诸多问题签署行政令——这些都曾经列在他的竞选承诺清单上。

“特朗普上台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竞选中提到的许诺他都开始付出努力了。”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倪峰认为,这和以往的总统不太一样,“美国换届(后新上任的)总统,在选举时候都有很多竞选的承诺,一般就是为了选举,但是上台之后或者上台之初能做成几件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这是原来新总统上来以后一般的套路。”但是特朗普一上来就对数个选前承诺一一下了行政令,此后又催促立法,“可以感觉到他推得很猛。”

这种“猛”似乎与特朗普的性格有关。

据沃尔夫在《火与怒》一书中透露,特朗普和其团队成员在选举前似乎都认为自己不会也不该成为美国总统。“特朗普原来没觉得他能赢,赢了之后有一种膨胀。”倪峰说,“意外”的得胜激发了他的自信心,还有回报心,“就是因为这些政策能够吸引选民,所以他认为一定要把这些政策兑现了。”

周琪认为,除了特朗普的个性之外,这也与特朗普的商人身份有关。“商人的特点是,需要及时抓住商机,不然就会错失获利机会。而且他不是那种思维比较缜密的人,也不像那些谙熟政治的人,那些人见事太明,做事即失其勇。”周琪认为,此外,特朗普也想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信守承诺的总统,说到做到,给支持自己的选民一个交代。

“特朗普刚一宣示就职就签署了很多行政令,他显然觉得当总统可以像CEO管理企业一样来管理一个国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周琪认为,在企业里CEO确实是这样,但是,到了美国的政府体制当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很有韧性”


2017年11月21日,美国华盛顿,特朗普在白宫前接受媒体采访(@视觉中国图)

很快,特朗普就遇到挫折。

2017年1月27日,上任第八天,特朗普大笔一挥,签署了美国行政令第13769号——“保护美国禁止国外恐怖分子入境令”(以下简称“旅行禁令”),其中一些内容备受争议,包括120天内,禁止任何国家的难民入境;90天内,禁止来自伊拉克、伊朗、利比亚、索马里、苏丹、叙利亚和也门等七个以穆斯林为主的国家公民入境;无限期禁止叙利亚难民入境等。

这也是特朗普的选前承诺——呼吁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不论温和派还是极端派。

旅行禁令颁布的那天是个周五,政令刚出白宫,便引起全国的声讨,抗议声此起彼伏,来自政界的批评也直言不讳。

“这不仅对美国的学术研究、经济现状不利,也会影响美国三百万的穆斯林人群。”理查德·哈斯说。他更担心的是,该行政令将与美国合作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伊拉克列在其中,意味着“与美国合作的人不一定能够受到保护”。

72小时后,华盛顿州检察长鲍勃·弗格森便向联邦地区法院起诉联邦政府,认为这一行政令明显针对穆斯林群体,违反美国宪法关于政教分离的原则。此后,华盛顿州联邦地区法院法官决定在全美范围内临时冻结这一行政令,国土安全部决定停止执行,国务院随即允许持有合法签证的人入境。

特朗普的“禁穆令1.0版本”就这样胎死腹中。

特朗普虽然对此表示愤怒,却“很有韧性”。他没有执着于所谓“总统的权威”,而是像谈判一样,提出了旅行禁令修正案,结果又遭到夏威夷和马里兰州联邦法官的阻击。直到去年9月,特朗普继续推出妥协版的3.0版,才最终在司法程序的博弈中获胜、通过。

废除“奥巴马医保”,建立共和党医保方案的努力也遭到国会否决。特朗普一度像个不太懂业务的老板,频频要求共和党议员们拿不出方案就“别想休假”。国会投票时,甚至有共和党议员也投票反对特朗普,他则习惯性的在推特上对党内同志大加批评。

特朗普一直很看不上华盛顿的这些政治精英们,哪怕他们同属一个政党。倪峰认为,特朗普对美国现行政治体制运转情况,严重不信任,很多事绕开国会,搞“行政令治国”。即便是政令,也更多依赖身边的一个小圈子。他甚至称国会为“华盛顿的沼泽”——2016年,在竞选的后期,特朗普提出了要“抽干华盛顿这片沼泽地”的口号,指的就是要改变国会被强力“游说”左右的现状。

旅游禁令、废医改法案的接连失败,使得特朗普也意识到自己不得不与华盛顿的这片“沼泽”合作。等到后来他决定推行税务改革法案时,甚至不得不满足一些本党议员的条件,以换取对方的支持。


小圈子治国


“这近乎外交上的侮辱了。”澳大利亚前副总理蒂姆·费希尔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尽管说得很好,但我们已经被降级了,(在美国心目中)我们不再是需要优先考虑的国家。”

费希尔说的是美国驻澳大利亚大使的事情。自美国原驻澳大利亚大使约翰·贝里2016年9月离任后,特朗普至今未任命新的大使。作为美国重要的盟友,驻澳大使的长期空缺,看起来非常刺眼。

事实上,特朗普就任总统至今,美国仍有很多驻外使节空缺。在其他岗位上也是如此,特朗普政府的任命速度要明显慢于其他总统。到现在,整个政府中还有300多个重要位子没有补齐。

特朗普似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在接受《福布斯》采访时,曾专门回应过此事——他觉得根本没必要。在特朗普看来,联邦政府机构太庞大了,但根本没必要养那么多人。

“他认为这么多的官员不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他们就是问题的所在。可能美国政府不需要这么多人,我就任命这些人就行了。”倪峰分析道,他上任以后就要求改组国务院,要砍掉三分之一的岗位。

一边是特朗普对庞大官僚系统的不满,另一方面,很多人也不喜欢特朗普。倪峰半开玩笑说,“在另外那些人眼里,特朗普就是个白痴,凭什么跟他干,你选我我也不去,导致他(的政府官员)现在的到位率已经一年了还这么低。”

过去一年里,在特朗普政府真正发挥作用的,是他身边的几个小圈子。据倪峰分析,在其上任之初,白宫内部存在四波力量:以班农为首的反建制派、投行高盛等出身的有钱的大佬、将军派以及特朗普家庭成员。

“我感觉在对内政策上,反建制派跟家庭成员的作用更大一点,对外在执政初期,家庭成员和高盛帮这波人感觉影响大一些。”倪峰说,但“通俄门”之后,由于其家庭成员涉入其中太多,影响力开始下降;班农与特朗普决裂后,反建制派影响力也走低了。“2017年5月份以后,好像华尔街的作用也往下走了点。上升势头最明显的是军人,尤其是特朗普的战略报告出来以后,感觉现在这个政策里,军人的分量正在逐渐上升。”

“事实是特朗普和班农之间早就有比较深的隔阂。”据周琪观察,2017年4月之时,班农被国家安全委员会踢除就有被边缘化的迹象,此后,8月,弗吉尼亚州爆发白人至上种族主义事件,特朗普3次更改声明,没有谴责任何一方,被认为是“白人至上主义者”的班农提醒他不要得罪白人至上主义者,否则将动摇这些人对他的支持。

但弗州事件,似乎成了对特朗普打击最大的一次,他为此得罪了很多商界的人,两个重要的经济顾问委员会、制造业委员会和战略与政策论坛悉数辞职。而班农也在事件发生几日后从白宫离职。

这种小圈子治国,在第一年特朗普执政初期,尚且能应对过来。“因为他上来推的东西是比较宏观的东西”,倪峰说,但之后,随着需要把一些政策向下推行时,如果他的政府团队还是没能稳定下来,可能会遇到很多的问题。

在倪峰看来,特朗普选择剔除反建制的班农,其实是对现实的妥协。“特朗普慢慢就明白了,你再烦华盛顿这些政治精英,但真的要推行政策,又离不开这些人。而且今年还有国会中期选举,这时候更需要他跟国会多数的人精诚合作,为他来年的执政铺一个好的底子。”


“翻身仗”


当地时间2017年12月2日凌晨1点51分,美国国会山参议院大厅内灯火通明。副总统彭斯坐在台上,右手按在助手递来的一张文书上,宣读计票结果。

“这项表决,支持票数是51,反对票数是49,修正至此的《减税和就业法案》获得通过。”彭斯话音未落,参议员们零零落落鼓起掌来,彭斯随即敲下法槌。自1986年里根总统时期以来美国最大规模的减税法案,通过了最难的关卡。这也是特朗普执政以来,共和党唯一获得成功的大规模立法。

2017年12月22日,美国华盛顿,特朗普在白宫签署1.5万亿美元税改法案(@视觉中国图)

“税改,是共和党数年努力的成果。”中国社科院美国问题专家吕祥称,共和党自从几年前得到国会的多数席位后便一直想推,想要进行大规模的税改。

这一次,特朗普似乎吸取了此前失败的教训,一直在谋求与共和党议员的合作。最终通过的法律文本一共479页,条目繁多,即便共和党内部,也持有不同意见。据媒体报道,为了其中的一个条款,特朗普女儿伊万卡不惜花费数月时间游说国会议员、企业团体和公益团体需求支持。

“现在共和党在参议院里面的(多数)票数非常微弱,有时候(本党)参议员一票反对或者两票反对就能够改变整个力量的平衡,”张军说,“所以到了最后关头,他也愿意跟来自于佛罗里达州的卢比奥谈判,给卢比奥所希望得到的东西,甚至对自己很讨厌的共和党同事麦凯恩,他也愿意做出来一些妥协。”

特朗普显然也与共和党高层达成默契:选票方面的问题,更多交由国会的领导层去处理。特朗普在税改中的作用像是企业公关,主要是打电话、做演说。

这是特朗普的长项。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经商谈判时的策略,比如,此前多月来特朗普一直称希望将税率降至15%的更低水平。他在接受《福布斯》杂志采访时说,这是一个很难的目标,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让反对者接受一个相对缓和的下调至20%的目标。“我在进行价格谈判时,通常会在心理报价基础上多加一部分,比如说加5000万或者6000万美元,然后通过谈判再稍微降低一点,这样对方就很容易能接受你的报价了。”

“特朗普作为一个商人,可能有一种直觉,知道什么经济政策能刺激商人,只要能刺激他本人的,自然也会刺激其他投资者。”周琪称,

最终,税改的成果包括将个人所得税最高税率从39.6%降至37%;企业税最高税率从35%大幅下调至21%,但其中的细则十分复杂。

给企业减税,给普通人减税,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特朗普“美国优先”的总战略——使企业愿意回到美国,从而带来就业机会。


“他永远不会改变”


“每一个在白宫的日子都是一集电视秀,我要在这里打败对手。”正式入主白宫之前,特朗普曾这样告诉高级幕僚。 他在心底迅速拟好了剧本,剩下的时间里,他只需要站在华盛顿的中心,向所有凝望他的人叙述并演绎“特朗普”,用美国西北大学心理学教授麦克亚当斯的话说——“由特朗普本人扮演特朗普”。

“他自己也说了,他刚开始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后来成功进入娱乐界,他很知道怎么通过媒体来包装和推送自己。”周琪说。

实际上,在从成功商人变成家喻户晓的人物时,特朗普便是借助了一个电视节目《学徒》,他在里面说一不二。

“(这个节目)成为他竞选总统的最大单一资产,因为这14季节目,让选民、让大众在完美的灯光下看到他,我知道精英会说‘哦,这只是个真人秀’,可选民不这样看。”曾任特朗普幕僚的政治专家罗杰·斯通在评价《学徒》对特朗普选举的助力作用曾这样说。

在张军的眼里,特朗普既是政治人物,也是商人,同时更是非常善于表演的媒体人,三者的结合体。如今,特朗普来到了人生能够走到的最大舞台,拥有最多的观众,最亮的镁光灯,他的“演艺天分”也仍在保持。

据《纽约时报》报道,每天早上五点半,特朗普起床后,会打开电视,拿起手机,寻找话题,在推特上发声。推特是他的新舞台,电视有能力引爆特朗普的推特战,除了特朗普和技术支持人员之外,没有人能碰遥控器——至少规矩是这样。

在推特上,特朗普像是美国甚至全世界最大的“网红”,他有4640万粉丝,每一秒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上翻。每一天,“网红”特朗普追热点、推政策、带节奏,偶尔还能发动发动情绪;而更重要的是对看不惯的事情,他就直接在推特上指责开来。他的粉丝在留言区大声唱赞,反对者则频繁贴上丑化他的表情包。

原来可以延续两周的重磅新闻,现在最多存活三天,所有的媒体主持人、新闻机构客户端做足了准备在任何时间插播“突发新闻”,而这又一大半都是特朗普的推特言论。

“使用推特这件事,他确实达到了历史上可能任何总统都没有达到的一个地步。”张军称,特朗普一直认为使用推特可以跟美国的追随者直接沟通,尽管他经常因为“大嘴巴”而犯错误受到批评,但是他还是坚持不懈的用,显然他认为通过这样一个直接的方法,跟选民、追随者的沟通更直接一些,而不需要再通过很多他认定的“自由派”的媒体对他解读、诠释乃至过滤。

“特朗普本人是一个非常‘柔软而灵活’的商人。”盘古智库学术委员、特朗普竞选团队前助理孙鸿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特朗普的言论往往并不是他真实思想的反映,而是他的表演外衣和攻击武器。”

周琪也认为,推特上的讲话都是比较情绪化的,是即时的反应,虽然那些是特朗普的真实想法,但未必代表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因为美国政府的政策不是总统一个人制定出来的。“他自己对此也明白,不至于认为自己在推特上说什么,政策就是什么。”周琪说,最重要的是,美国官僚机构一定程度上也会对特朗普进行反制,“在制定政策的过程中,内阁部长、白宫高级顾问、政府文官,甚至国会,都会发挥各自的作用。例如,他不可能亲自撰写刚刚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由于他具有不喜欢读书的特点,甚至有美国人说他都可能没有完全读过这份报告。但这份报告体现了美国的安全战略思考,阐述了美国政府的安全战略。

特朗普使用推特,很多内容是抒发情绪。一些精英可能会反感这种做法,但普通公众喜欢。

“比如他在推特上说,一定要把美国的企业留在美国国内,你要是走了我就罚你,他通过这样一些东西,持续对社会发声,显然对维持美国比较低的失业率有些帮助。”倪峰说。

税改也是同样,他频繁地通告美国即将减税,使得一切企业逐渐愿意选择或重回美国开辟战场。

2016年,特朗普发推特时,引用了墨索里尼的话,“宁愿像狮子一样活一天,也不要像只绵羊一样活一百年。”与30年前歪着头接受奥普拉采访时侃侃而谈的“狂妄”不同,特朗普已经登上了山峰之巅。 他已经71岁了,正如他的女婿、高级顾问贾里德·库什纳对同事说的,“71岁的特朗普固执己见,他永远不会改变”。     


独家对话


《Vista看天下》记者:

税改立法、推翻奥巴马的医保法案、旅行禁令……特朗普年内很多国内政策,都是硬骨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美国政治法律学者张军:

特朗普能够成功,很大意义上就是老百姓支持他,不希望选跟以前的传统政客一样的人。传统政客就是,选举的时候把世界承诺给你,选上了以后很多都做不到。特朗普也一直希望让选民了解他跟传统政客不一样,所以他肯定要兑现承诺的事。即便做不到,也至少努力去做。比如他说进入白宫第一天就要取消并且替代奥巴马的全民健保,这个并没有实现,但是我相信选民还是看到了他至少努力了很多次。


《Vista看天下》记者:

特朗普跟盟友的关系好像反而慢慢淡了,跟美国传统的对手,包括跟中国正在走近,这个算是一个外交上的转向吗?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周琪:

特朗普不是一个具有战略思维的人,他没有地缘政治概念,也没有既定的国家安全战略目标,他的对外政策的基本理念是“美国优先”,把美国经济搞好,把美国贸易搞好,是其优先考虑,其他的都让位于这个目标。比如对北约盟国,也要算经济账。美国对它们施加压力,要求它们增加国防开支对GDP的比例,因为特朗普不愿看到这些国家搭美国安全的便车。 


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倪峰:

应该说他在外交理念上的颠覆非常大,(奥巴马和之前总统总是说)美国要领导要承担责任,特朗普认为领导外边就是负担,美国二战以后的秩序也是负担,美国今天那么多问题就是因为在外面负担太多,结果把自己掏空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我上台以后主要把自己做好,外边的事能少参与就少参与。 现在通过他的政策,美国外部责任的核心东西他都保住了,但是外围的东西他都扔掉了。比如,核心是盟友,他在选举时说北约是过时的,日本跟韩国应该自己保卫自己,凭什么让我出钱。他上台以后,觉得北约还要的,当然你得多担责任,美日同盟、美韩同盟还是要的,但是你们应该多担责任。但他认为边缘的问题,好比巴黎协定就退出去,觉得在TTP里吃了亏,也退了,他可能认为这不重要。但在美国国际主义的外交官看来,这已经是巨大的背叛了。


社科院美国问题专家吕祥:

奥巴马时期,他希望在亚太搞一个TPP,在欧洲搞一个TPIP,希望用这两个协议取代过去的更广泛的WTO,把美国的影响缩小在两个封闭圈子里,对欧洲来说排斥俄罗斯,对亚太来说希望排斥中国,这是奥巴马时期的政策。 特朗普时期,新孤立主义的一个更明显的变化,他不愿意承认一个世界性的体系,他说“America first”。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二次大战开始之后,美国参战前在国内形成了一股强大势力,认为美国不应该介入世界纷争,当时这个组织的名称就叫“America first”,之后发生了珍珠港事件才把这个扭转过来。 现在特朗普借了40年代初形成的口号表达他现在的观点。他的America first在外交上就是一个单边主义,特朗普说,我的实力在,我跟任何单一国家打交道都站在一个绝对有利的位置,这是他的基本想法。他不期望一个事有很多的人来参与。


《Vista看天下》记者:

这个能显示出特朗普是政治素人吗?


美国政治法律学者张军:

特朗普是一个政治素人,他上台后不像奥巴马、克林顿,他们上台时已经经营了一个团队,对这个党,对人才的筹备都有多年经验。特朗普不一样,他虽然穿着共和党的外衣竞选,但很多共和党人最开始时不支持他,所以他不但要跟民主党人斗,还要跟共和党的建制派斗,他上台以后确实是一个人才极其匮乏的执政团队,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他的执政是比较混乱的。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周琪: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周琪:特朗普可能有一定的学习能力,何况有许多有经验官员的咨询和辅佐。但从无到有要有一个过程,何况他70多岁了,一个70多岁的人能接受多少新的东西?许多思维方式已经成型,战略思维只能是别人启发他,灌输给他,他能理解多少,能够接受多少,这是他的能力或者是他的意愿问题。他想通了,理解了,就可能接受,要是想不通,或者排斥,再灌输也接受不了。


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倪峰:

我觉得适应得一般,他这个人也很有个性,70多岁的人也不太容易改了,而且他很自负,一辈子很成功,不谦虚,又没有学习的动力,你要让他改?而且他就是凭这种劲儿上来的,凭什么要改,有的时候不得不改,这个其实挺费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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