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树斌死后21年终获清白，父亲和姐姐听到消息后抱头痛哭。
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对原审被告人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再审案公开宣判，宣告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 此时距离1995年4月27日聂树斌被执行枪决到今天，已过去21年，7890天。
在聂树斌案平反之路上，王书金供述其是“真凶”成为一个关键节点。2005年1月王书金落网后，其主动供述自己除了在河北广平犯下5起案件，还于1994年在石家庄市西郊玉米地里奸杀了一名女子，这正是聂树斌当年被判死刑的案子。
“一案两凶”的情况一曝光，便引起了全国社会各方的关注，受害者家属、律师、媒体、警察等各界人士为聂树斌案奔走呼告，一拨又一拨接力走完这长达12年的平反之路。
其中一位便是王书金的代理律师朱爱民，由于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如此密切，自2005年接手王书金案以来，他一直在关注和跟踪聂树斌案的进展。
尽管朱爱民对最高法提审的结果已有所预料，但当他听到消息看到判决书时，还是非常激动。他认为，最高人民法院对这个案子把握得很清楚，而且结论非常干脆，“就是撤销原判，宣判聂树斌无罪，没有给人留下任何一种悬念或者猜疑的空间。”这是他对这个迟到的正义感到的唯一惊喜。
“王书金曾被刑讯逼供‘不要认罪’”
朱爱民最近一次会见王书金是在2016年6月24日，此前半个多月，最高法决定提审聂树斌案。会见时，朱爱民问他：“聂树斌案立案再审，意味着你的死期快到了，你紧张吗？”王书金回答：“不紧张，早晚要有一个了断。”
哪怕对于王书金来说，12年的等待都太久了。2007年3月，河北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王书金案作出一审判决，并以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判处王死刑。王书金以其供述的石家庄西郊玉米地案未被认定的理由，向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坚称聂树斌一案是自己所为。
王书金没想到，这一上诉就拖了整整6年。案件一度被搁置，直到2013年9月27日，河北高院二审驳回王书金上诉，维持一审对王书金的死刑判决，并认定王书金不是聂树斌案的“真凶”。
2013年9月27日，王书金在河北高院接受二审宣判。新华社发
朱爱民说，二审期间，王书金多次变更羁押地点，且遭遇了河北省委政法委一个工作组的刑讯逼供，不是逼供他认罪，而是逼供他不要认罪。工作组一开始以劝解的方式引诱王书金“别蹚聂树斌案的浑水”，见王不屈服，就在卫生间用木板抽打王书金的脚心，让王书金坐了15天的铁椅子，坐到“屁股都结痂了”。
第一次转机出现在2014年12月12日，最高法院决定将河北高院终审的聂树斌案指令山东高院进行复查。但朱爱民和王书金都没想到，换个地方的高院来审，也迟迟未能出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延期，王书金清楚地数着聂案复查总共延期了4次。
朱爱民却已经无法统计自己为两个案子会见王书金的次数了，他只记得2013年年末至今，光是死刑复核阶段就见了他9次。每次会见时，王书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事情是我干的，怎么非要把罪名安到别人身上？”
聂树斌生前照片，死时年仅21岁。
“公众愤怒是因为纠正错案竟如此艰难漫长”
朱爱民最初会免费代理王书金案，是由于同行师友和媒体记者的请求，他觉得这是大家对他能力的一个肯定。在他此前的职业生涯中，从未出现过“一案两凶”的荒唐情况，他选择加入其中，不仅是因为王书金认罪态度良好，更重要的是里面涉及到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的体制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既然出现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我们都有责任和义务把它纠正过来，我想每一个公民都应该承担这种社会责任。”朱爱民表示这是他插手这个案件最根本的动因。
然而当他接手之后才发现，翻案的阻力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这12年，他们遭遇到很多困难，其中最艰难、最让人感到无奈和绝望的是执法机关的“有法不依”，他认为这才是“最大的社会不公和腐败”。
在朱爱民看来，公众对于聂树斌的关注是一种对社会公平公正的关注。如果这个案子最终不能得到公正的处理，那么中国的司法制度将形同虚设，“这么明显的冤案你都不纠正，你还讲什么依法治国？”
他认为公众的愤怒不在于当年的错判，而是错案的纠正竟然如此艰难漫长。“这是一个（对错误）认知和担当的问题，错了就纠正，该杀的杀，该赔的赔，该处理的处理。而不是百般回避、包庇、掩盖！如果当时王书金认罪时就把这个案子纠正过来，还会激起那么多的关注和愤怒吗？” 朱爱民说起上诉遭遇，至今义愤难平。
2013年，王书金案二审时上演的控辩双方“角色互换”的一幕，被告人坚持要求追究自己未被指控的罪行，检察官却千方百计证明那不是被告人犯的罪。这在整个中国司法史上都是“绝无仅有”。朱爱民开创了这个先例——帮助当事人因遗漏罪行没有认定而辩诉。从职业角度来讲，这让他感到非常荒谬。
朱爱民告诉深晚记者，王书金之所以坚持上诉承认罪行，是出于一种对自己灵魂的救赎。他记得2005年第一次会见王书金，把聂树斌的死告诉他，那是王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当他知道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为了自己犯的错付出了代价的时候，他的震动是很大的。”因此王书金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上诉，承认自己的罪行，还聂家清白。即使是小学没毕业的他也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的错我就要承认。”
“希望王书金成为聂案的活标本”
“要是没有聂树斌案，他早已经枪毙好几年了。”但朱爱民认为，这个案子进行到这个程度，杀不杀王书金已经没有太大的现实意义。
因为聂树斌案注定被载入中国司法史册，对中国司法制度的改革和建设都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但这个案子的两位受害者——被杀者康某和聂树斌都已死去，只剩下王书金这个自认的“施害者”尚且活着，朱爱民更希望他留一口气，“作为冤假错案的活标本，时不时地给大家敲一下警钟。”
这十几年的接触，让朱爱民明显地感觉到王书金的变化，慢慢地从一个“魔鬼”练成了“人形”。
王书金每天都会看电视，尤其爱看法治新闻，当年被称为聂树斌案的“姐妹案”呼格吉勒图案，曾让他激动落泪。
朱爱民告诉深晚记者，王书金最近几年非常关注中国司法改革制度和冤假错案的纠正问题，曾经认真地对他说过：“朱律师，我要是有文化的话，我也会像你一样，当个律师。”
采写｜深圳晚报记者张小莲
责编｜深圳晚报编辑肖成
聂树斌案22年历程回顾
1994年8月5日，石家庄市西郊孔寨村附近一块玉米地里，一名女子被奸杀。死者为石家庄市液压件厂女工康某。当时的石家庄市郊区公安分局抽调警力，组成“8·5”专案组，并将犯罪嫌疑人聂树斌抓获，警方随即宣布破案。聂树斌，被抓时不到20岁，原鹿泉市综合职业技校校办工厂(鹿泉市冶金机械厂)工人。
1995年4月12日，石家庄市中院开庭审理聂树斌强奸杀人案，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1997年秋，聂家从火化场领回了聂树斌的骨灰。
2005年1月18日，逃亡10年的河北人王书金在河南荥阳落网。在供述完他在河北广平犯下的5起案件之后，他还称曾于1994年8月在石家庄市西郊玉米地里奸杀了一名30多岁的妇女，而这起案件的“凶手”聂树斌早已在十年前就被执行死刑。至此，“一案两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2005年3月17日，河北省公安厅新闻发言人向媒体公布：河北省公安厅领导注意到了媒体关于该案的报道，并且给予了关注。公安部、河北省政法委领导对此事也极为关注。河北省公安厅组织专门力量进行调查复核。
2007年3月，河北省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王书金案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王书金犯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王书金不服，上诉至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理由主要是“检方未起诉他在石家庄西郊玉米地的一起奸杀案”。
2007年7月31日，河北省高院二审不公开开庭审理了王书金案，据参加庭审的人透露，王书金在庭上继续对未被纳入公诉的奸杀康某的事实供认不讳。(二审第一次开庭)
2013年6月25日，王书金案由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在邯郸中院开庭再次审理。检方当庭出示了聂树斌案中被害人尸检报告等部分证据，称王书金非聂树斌案真凶。(二审第二次开庭)
2013年7月10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在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第三次开庭审理上诉人王书金强奸、故意杀人一案。上诉人王书金在法庭调查和辩论结束后的最后陈述中，请求法庭认定这个案子是他做的。河北检方庭审坚持否认王书金系聂树斌案真凶。审判长宣布休庭，将择期宣判。
2013年9月27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在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庭公开宣判上诉人王书金强奸、故意杀人一案。河北省高院驳回王书金上诉，维持邯郸市中院判处王书金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判决。同时，河北省高院在裁定书中认定，王书金不是聂树斌案真凶，但认为检方提供的聂树斌案证据在形式上存在瑕疵。
2014年12月12日，最高法院发布消息称，最高法院根据河北高院申请和有关法律规定的精神，决定将河北高院终审的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指令山东高院进行复查。
2014年12月22日，聂树斌案卷已移交山东高院。山东高院称，律师可等待通知阅卷，并称已成立五人合议庭复查聂案，保证公平、公正。
2015年3月16日，聂树斌案的复查有了新进展，山东高院正式通知聂树斌案申诉代理律师阅卷。这也是聂树斌案律师10年来首次获准阅卷。
2015年3月17日，聂树斌案律师李树亭阅卷完毕，李树亭说，从阅卷来看，他的初步判断是，聂案是站不住脚的，存在严重程序问题。
2015年4月28日，山东高院就复查聂树斌案召开听证会，听取申诉人及其代理律师、原办案单位代表意见，法学界专家学者、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群众代表等参加了听证。山东高院官微对听证会进行了文图直播。
2015年6月11日，聂树斌案复查法定最长期限(6个月)的最后一天，山东高院表示，因案情重大、疑难、复杂，还需进一步调查核实，决定延长聂案复查期限3个月，至9月15日。
2015年9月16日，因复查工作需要，经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决定再次延长聂树斌案复查期限3个月。复查结果公布推至12月15日。
2016年2月21日，由于申诉代理律师又提交了新材料，经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决定再次延长聂树斌案复查期限三个月，至2016年6月15日。此前曾三次延期。
2016年6月6日，最高法官方发布消息称，最高人民法院决定依法提审原审被告人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按照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判，并于8日在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向聂树斌的母亲送达了再审决定书。
2016年6月22日，最高法官方微博通报，最高人民法院20日决定，原审被告人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再审一案由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审理。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第二巡回法庭庭长胡云腾大法官将担任审判长，案件再审工作将全面启动。
2016年11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官方微博通报，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再审合议庭在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第一法庭听取申诉人张焕枝(聂树斌母亲)及其代理人李树亭律师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