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安
6月5号，微博上拥有250万粉丝的博主白衣山猫，撰文称自己遭到职业提问者的胁迫和勒索，由此引爆微博问答沉潜江湖中的一个隐秘的群体——职业提问者，他们靠给微博上的大V提问，赚取收入。按照微博问答的规定，提问人可以在每次围观中收取四毛五分钱，他们在和白衣山猫的合作中，愿意将这部分收入中的40%，也转给白衣山猫。
故事由此开始。
白衣山猫和职业提问团队的合作只持续了短短几天，很快双方就闹掰了。闹掰的原因白衣山猫解释说，这些人让他转发和回答那些低俗的问题，他愤而拒绝，不为几百块钱而折腰，并断然继续和他们合作。如果真如白衣山猫所言，白衣山猫前期和提问托团队合作虽然不算光彩，但也算有基本的底线。
声情并茂，文笔不错
但是，事实真是像白衣山猫说的那样么？
白衣山猫发文章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6号，有人在问答里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最近已经很少回答微博问答的问题，因为我回答的问题，多数都是我对热点新闻的看法，由于不清楚是不是要采访，所以提前在微博上说出我对某一事件的观点，会妨碍潜在新闻的采访。毕竟作为一个记者，在采访时要保持价值中立。
看到这个提问之后，我去白衣山猫的微博看了看文章，搜索了一下相关的信息，也看了白衣山猫一些回答的问题。我挺震惊的，他的回答数量众多，平均每天有十个左右，而且充满了跨界言论和大量的低俗问题，好多问题直接指向女性的生殖器，他还反复转发这些问题。我于是在问答里回答了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认为科普工作者的基本操守，应该是诚信，作为医生更不应该随意跨界科普。
当天下午，我在医生自媒体联盟顾问团的微信群里讲了这件事，我是顾问团的成员，我说这样的人存在于自媒体联盟中，对整个联盟形象是个损害，建议联盟对他进行处理。正好下午要和别人谈事，我就出门了。
路上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白衣山猫在微博上专门写文章回复我了。我看了看，语气也挺客气，但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问题。不一会儿，白衣山猫出现在微信群，对我进行攻击，出口成脏，污言秽语。我非常奇怪，我的文章提的问题和质疑，语气都很客气，也都是在围绕着公共价值进行讨论和分析，为什么白衣山猫如此恼羞成怒？而且我也不明白，这个人在不同的场合表现为何如此判若两人，我觉得这里面似乎有隐情。傍晚回家，我就决定要仔仔细细查查这件事。
当晚微博上的故事各位都知道了，白衣山猫的微博问答，被顾中一等医生查出了大量抄袭，白衣山猫先是发帖道歉，承认抄袭，退出微博。三小时后又迅速回归，删帖后威胁要告我和顾中一，蹲下又跳起来，起跳后又蹲下。
引蛇出洞
我在转发顾中一这些调查结果的帖子后，决定查查其他的。我很好奇他和职业提问人之间的纠纷，以及他的问答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低俗色情的内容。
我联系上了多位职业提问人。
微博自从开通了收费问答后，由于机制的设计，很快就出现了职业提问人。他们专门研究热门的问题，提问给不同的大V，赚取不菲的收入。由于大V们的后台聚集着很多等待回答的问题，被大V选中回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激烈的竞争中，就形成了另一套规则，他们私底下和大V联系，愿意在围观收益中拿出一部分，分给大V，以换取大V们对问题的直接回答。
这貌似一个公平的交易，因为大V们的回答常常围观者众，提问者仅仅因为一个提问被选中，就赚取和大V们差不多的收入。提问者愿意分点收入给大V有什么问题呢？但问题并不如此简单。
提问者和大V的合作模式收入比正常的提问要少，于是，千方百计提高围观者的数量，就变得十分迫切。他们提的问题如果围观者达不到一千人，基本就会赔本。而提高围观者的数量有两个途径：一个研发真正的高质量的问题，另一个，就是直奔下三路，围绕女性的私处，和各种性问题展开提问。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在提问回答之后，组织一些人到下面发评论，点赞叫好，吸引更多的人来围观。
微博问答虽然只推出半年，但这个职业提问人群体，已经成相当规模。很多大V下面的提问人，都是一些熟悉的名字，而且他们会把相同的问题，反复问给不同的人。与此同时，他们还组织了专门的微信群，交流经验，互通信息。但在具体和哥哥大V合作的事宜上，他们也都是各自独立运作。
大约在五月下旬，这些职业提问人，找到了白衣山猫。双方一拍即合，开始合作。
职业提问人披露的聊天记录显示，白衣山猫对他们提出的激励机制很满意。很快就回答了两个问题：
职业提问人和白衣山猫合作提的问题
这两个问题倒也算不上低俗。据职业提问人讲，这都是他们从别人提问那里扒来的高围观问题，事实上这两个问题白衣山猫回答后围观数量也很高，总数有将近一万。
回答之后，白衣山猫还主动和对方说，当天还可以再回答几个问题。
他甚至还特别提示，可以提几个妇产科方面的问题。看来白衣山猫这位金华中医院的普外科医生，对妇产科的问题的确情有独钟。
提几个妇产科问题
但是，这位职业提问人在给白衣山猫支付了四百块报酬之后，不愿意继续支付剩余的1600块钱，白衣山猫多次索要，那个叫白修仙的职业提问者却推脱不给。
这种合作其实都是建立在信用的基础上，也没有签任何合同。一方不给，白衣山猫坚持要，双方很快就有闹掰的迹象。
该付钱了吧
很快这位名叫白修仙的职业提问人让白衣山猫转发他提给其他大V的提问，已经很有些不爽的白衣山猫拒绝，6月4号，白修仙于是在微博上要挟曝光白衣山猫收钱的事儿，双方谈崩，整个事件于是曝光。
曝光了
6月5号，在白修仙曝光后，白衣山猫匆忙发了那篇《我爱钱，但我的底线不容侵犯》的文章。文章中白衣山猫强调，他是因为拒绝回答对方的低俗问题而闹掰，文笔不错的白衣山猫写的动情入理，感动了不少人，文章打赏的就有一百多人。
白衣山猫开通微博问答以来，一共回答了372个问题，按照他的说法，只有两个问题是和职业提问团队合作的。但翻看白衣山猫最近几天回答的问题里，有好几个提问者的名字，都出现在那个职业提问群里。但群里的其他人，都否认和白衣山猫有合作。我们姑且按照白衣山猫的说法，就只是合作了两个问题，那也就是说，剩下370个，都是他独立选择问题回答的。但在这些他独立选择的回答问题中，有不少非常低俗甚至准色情的问答。这些问答基本都围着女性的生殖器打转，有些还配着清晰的女性生殖器的图片。当然，这些问题，围观的人数都不少，高的有好几千。
问题不忍卒读
这其中，有一个名叫“马背上的歌手是谁”提的问题特别典型，问题是关于女性生殖器的长东西的话题，还配了非常清晰的女性生殖器的图片。提问者说这张图片是自己女朋友的外阴，但网上随便一搜就发现，并不是。
白衣山猫对这个问题情有独钟，不但回答了问题，还数次转发推荐，在转发中说配这样的图没问题。这个问题最后有3200多人围观，白衣山猫和提问者“马背上的歌手是谁”都小赚了一把。
合作双赢
我对这个“马背上的歌手是谁”产生了兴趣，这个微博ID虽然注册于2012年，但基本没什么内容，关注的第一个人，就是白衣山猫。
第一关注人是白衣山猫
但此人在微博问答中还挺活跃，一共问了六个问题，其中四个都提给了白衣山猫。白衣山猫对这个“马背上的歌手是谁”格外偏爱，他的每一个提问，都得到了白衣山猫的回答，而且都有数次转发，还在自己的微博中置顶推广。
连续回答马背上的歌手是谁的问题
“马背上的歌手是谁”提问的另外两个问题，一个提给了白衣咸饭，微博上的妇产科医生，问题和前面提给白衣山猫的问题一模一样。白衣咸饭在回答之后，还调侃了几句，认为这个人就是个职业提问者。
同一个问题，问不同的人
另一个问题提给了地瓜熊老六，问题是如何看待烧伤超人阿宝的。看得出这个人对医疗行业的问题还挺关心。
挺关心医疗新闻的
这个“马背上的歌手是谁”到底是谁？是一个职业提问者么？为什么他如此热衷给白衣山猫提问，而白衣山猫对他的提问，为什么又如此偏爱，不遗余力地推荐呢？
6月2号，在职业提问者的微信群里，忽然来了一位神秘人物，他在群里的名字叫了“最近有点忙”。自我介绍是一名心理学研究生，如此高素质高学历的人进入职业提问群，立即引起群里的提问者们纷纷膜拜。
神秘人物出场
“最近有点忙”也不含糊，洋洋得意地说，他提了五个问题，赚了4000块。群里的人更加崇拜他了。他分享了一些自己的提问经验，说要研究大V和粉丝的心理，看他们对什么类型的问题感兴趣。心理学的研究生果然不同凡响，搞起职业提问，都这么专业。
之后，群里的人让他把名字改成微博上的名字，问他微博名字叫什么，他脱口而出：“马背上的歌手是谁”。
马背上的歌手是谁出山了
这位给白衣山猫提问女性生殖器问题的高手，终于出现了。
但这之后，这个“最近有点忙”在群里就很少发言，只是围观而已。白修仙和白衣山猫闹掰之后，群里的人一方面谴责白修仙，同时也在集体声讨白衣山猫。这些话，原原本本都传到了白衣山猫的耳朵里，白衣山猫在文章中说，是他一个粉丝在群里，而且这个粉丝曾经给白衣山猫提过问，两方对照，白衣山猫说的这位粉丝，就是这位“最近有点忙”，也就是微博上那位“马背上的歌手是谁”。白衣山猫在文章里还特别说，他还因为这位粉丝给自己提问骂过他，白衣山猫真是一位一心科普，不爱钱财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医学启蒙心操得稀碎的白衣天使。
好玩吧？
看起来一切似乎都没毛病。
6月4号，白修仙因为和白衣山猫闹掰，发微博曝光了白衣山猫和他们合作的细节。在这条微博的配图里，有白修仙和白衣山猫转账的细节。白衣山猫在聊天中，让对方将钱款转到一个手机号为“18657992118”的支付宝账户里。搜索该号码归属地，显示为浙江省金华市。
白衣山脉提供的支付宝账号是个手机号
我在微信里搜索这个手机号，名字叫“笑谈中”。这位“笑谈中”微信的头像，和职业提问人微信群里那位沉潜江湖的“最近有点忙”一模一样。
笑谈中最近有点忙
他们是同一个人么？
换言之，这个在职业提问人微信群里潜伏，给白衣山猫通风报信，还煞费苦心给白衣山猫递送低俗色情问题，白衣山猫不遗余力置顶转发的人，是白衣山猫本人么？
就在我昨天调查“马背上的歌手是谁”时，这位神秘的给白衣山猫提问的“马背上的歌手是谁” ，突然把名字改了。有点意思。
问题还是一个问题，但名字已经变了戏法
和白衣山猫合作的职业提问人的微信群在事发后已经解散，但其中几位还保留着群里所有的聊天记录，包括当时“最近有点忙”进群的资料，传给我一看，这位“最近有点忙”的职业提问人，进群的名字赫然显示着——“笑谈中”。
笑谈中最近有点忙
6月2号那天，这位神秘的提问人进群后立即就把群昵称改成了“最近有点忙”，当时群里人很多，谁也没注意这个细节。我又让保留聊天记录的成员，打开微信群的聊天记录，上面还能看到当时这位“最近有点忙”，点击之后，名字就是“笑谈中”。
为了证明这一过程，我专门让职业提问人录了视频
事情到此已经清楚了，白衣山猫为了在问答上赚取更多的钱，不但和职业提问者合作合谋制造问题赚钱，早在这之前，他就发现了更好的盈利模式，就是自己注册小号，自己给自己提问（业余时间也扮演一下职业提问人的角色，用自己精心研发的女性生殖器问题，给其他人提问）。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他不但能赚到回答者的四毛五，还能赚到提问者的四毛五，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了提高围观数量，白衣山猫脱下白衣天使的外衣，给自己提问的问题直奔女性生殖器，他还在网上精心选取女性生殖器的高清图片，不顾已婚的身份，冒充自己的女朋友的外阴，贴在提问的题图上。
为了赚钱挺拼的
就是这样一个见利忘义，毫不在意公众传播限制，毫无底线的人，却在和职业提问者因为1600块钱闹掰之后，大义凛然地写文章声称，自己是为了抵制低俗问题，才拒绝和他们合作。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如果一名医生， 仅仅为了赚钱， 完全不顾公序良俗，毫不考虑视觉污染对微博上大量未成年人的影响，他真的是毫无底线。
事实证明，侵犯白衣山猫底线的人，就是他自己！
最后再说几句。我调查这件事，虽然有揭穿白衣山猫个人品格的动机，但更关心的，还是微博问答这个刚刚诞生半年的付费产品的公共规则。微博问答提供了知识变现的平台，给微博带来了盈利爆点，这原本是两全其美的设计。但是，也要看到，一些职业提问人为了提供围观数量，也包括一些大V为了赚更多的钱，不遗余力地回答很多低俗甚至准色情的问题，这一趋势，已经多少有些偏离其善意的初衷。微博毕竟是一个公共平台，不是限制级读物，除了赚钱之外，还应该有一些必要的约束，还应该有适当的社会责任。
真心希望微博问答的管理团队，能设计出一些规制，将那些靠准色情和低俗的问题驱离这个市场，如此，这个产品才能走的更加长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