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力舟:土耳其叙利亚危机战略探源

金融 2013-01-21 13:50        

叙利亚爆发冲突以来,土耳其一直支持叙利亚反对派,要求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下台。允许反对派“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设立大本营,对叙实施经济制裁,甚至向反对派提供武器。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态度,不限于保卫本国边疆,而是谋求在叙利亚政局演变中发挥重要作用。这种态度是一以贯之的。

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于2012年10月17日说,“我与内贾德举行了多次会谈,并提出了解决叙利亚危机新方案,即组成由土耳其、伊朗和埃及参加的三方机制,或组成包括土耳其、伊朗和俄罗斯的三方机制,也可以是由土耳其、埃及和沙特组成的三方机制。”总之,不管是哪种三方机制,土耳其都是必然成员,土耳其政府主导叙利亚发展方向的雄心表露无遗。

土耳其为何在叙利亚危机中采取如此积极干预的态度,甚至冒着与叙利亚政府军发生战争的危险也不退缩?这需要分析土耳其对叙利亚政策的根源。

一个国家对外行为的根源,一般由该国的能力和意愿两方面因素决定。土耳其是中东的地区级强国,具备在叙利亚危机中发挥较大作用的物质基础。而国家意愿则受制于该国自我身份的认同。土耳其在叙利亚危机中的行为,受到以下五个方面自我认同的影响。

一,土耳其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继承国家,土耳其人对曾经的属地叙利亚具有特殊的感情。奥斯曼帝国从16世纪初到20世纪初,曾经统治阿拉伯地区近400年,而叙利亚长期以来就是阿拉伯文化中心和中东地缘政治焦点。16世纪初奥斯曼帝国击败马路鲁克帝国,占领阿拉伯地区的关键一战就发生在叙利亚境内;而1917年英国军官劳伦斯支援的阿拉伯起义军攻克大马士革并建立政权,则标志着土耳其人对整个阿拉伯统治的结束。因此,很多土耳其人心目中,叙利亚具有特殊的地位,他们并不把叙利亚看作一个普通的邻国,而是曾经生活在同一国度的一家人。目前,叙利亚激进反对派的一些人士公开号召土耳其出兵,而对西方国家出兵并不支持。在土耳其国内不少人看来,应邀出兵叙利亚,不是干涉外国的内战,而是“吊民伐罪”,救国外同胞于水深火热的暴政之中。

二,土耳其作为北约中惟一的穆斯林国家,是连接西方国家与穆斯林世界的桥梁。在美国的援助下,土耳其建立和维持了在北约中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规模的陆军。土耳其反对俄罗斯支持的叙利亚政府,打击美国所憎恶的叙利亚现政权,正是帮助美国做他想做而不方便直接出面做的事,体现其在联盟内的价值。由土耳其出面推翻叙利亚现政府,比美国自己出面能更少引起中东国家穆斯林心理上的反感。美国在利比亚的教训,已经使美国统治精英反思对中东国家干预的方式和程度。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2012年9月12日宣读一份声明,对美国驻班加西领事馆遇袭,美国大使和其他三名外交人员被杀事件予以“强烈谴责”,她不无困惑地说:“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一个我们帮助解放的国家?怎么会发生在一个我们帮助免遭毁灭的城市?”此话立刻又召来批评:“解放、拯救”等词语,恰恰显示了美国精英心理上的自大和傲慢。一位利比亚抗议者说,“不是你帮助我们实现了民主自由,就可以侮辱我们的信仰。”土耳其积极出面干预叙利亚问题,成为向美国示好的一种方式。

三,土耳其是中东地区惟一比较稳定采用西方自由民主制政体架构的穆斯林国家,叙利亚危机是土耳其在中东扩展政治体制和社会文化的机遇。在“国父”凯末尔时代,土耳其经历了激进的世俗化过程。近年来宗教传统有所恢复,但土耳其仍是中东最世俗化的穆斯林国家。土耳其的穆斯林,平时可以不去清真寺礼拜,完全根据个人的精神需求和对现实生活方式的理解去选择宗教生活的方式。西方国家常把土耳其看作中东地区世俗化、民主化和现代化国家的样板。“阿拉伯之春”开始以来,土耳其和伊朗两种政体模式在整个中东范围内展开激烈争夺,如果土耳其能够主导叙利亚今后的政局走向,将大大提升其在中东地区,甚至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影响力。在加沙地带救援船事件以后,土耳其政府不惜恶化与老朋友以色列的关系,换取阿拉伯国家的好感,可见其在中东的政治抱负。2011年利比亚内战中,土耳其因为表态支持反对派太晚,在利比亚获得的政治影响和经济利益都很有限。这次土耳其领导人判断叙利亚现政府必将倒台,因此积极支持“全国委员会”和“叙利亚自由军”,以期在后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政坛和内战后的重建过程发挥更大作用。

四,土耳其一直试图融入欧洲,积极干预叙利亚,也是在向力主推翻叙利亚现政权的欧盟示好。虽然土耳其国土大部分位于亚洲,但土耳其精英长期把土耳其文化看作欧洲文明的一部分。即使在19世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国势衰颓之时,也被欧洲列强称为“欧洲病夫”,其欧洲国家的属性难以否认。早在1963年,土耳其就与当时只有6个成员国的欧洲经济共同体(欧盟前身)签署了联系国协定,1987年土耳其正式提交了成为欧共体成员的要求。到21世纪初,土耳其与欧盟国家进行的贸易已过半。土耳其的足球水平在亚洲属于冠军级别,但它宁可在欧洲做“牛尾”,也不在亚洲做“鸡头”,可见土耳其人崇尚欧洲的心理。在欧洲主要国家的政坛上,无论右派左派,几乎空前一致地反对巴沙尔领导的叙利亚政府。土耳其作为欧盟候选国中惟一与叙利亚接壤的国家,积极干预叙利亚也是向欧盟示好,争取早日“转正”的一种方式。

五,土耳其是西亚地区仅有的两个面临严重分离主义挑战的国家(另一个是伊拉克,都遭受库尔德人独立运动的威胁)之一。土耳其干预叙利亚局势,很大程度上是出于防止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势力坐大的考虑。库尔德工人党30多年来断断续续对土耳其军队和政府机构发动袭击,有时也伤及平民。库尔德活动家指责土耳其侵犯库尔德人的人权,库尔德问题成为困扰土耳其的老大难问题,也影响了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进度。土耳其对叙利亚局势的多重关切中,重要一点就在于防止叙利亚境内出现类似伊拉克库尔德人自治区那样实际上独立的政治实体,以免国内造反的库尔德人得到更大的鼓励和支持。几个月来,土耳其国内一直有出兵叙利亚、在叙利亚北部建立安全区的提议,这与以色列在黎巴嫩内战期间长期占领黎巴嫩南部,并扶植亲以色列的南黎巴嫩军类似。

但是,除了炮击叙利亚边境地区目标之外,土耳其至今没有空袭叙利亚或进行海上封锁,更没有出动地面部队打击叙利亚,这说明土耳其政府对于直接的军事干预仍有顾忌,主要原因是:

土耳其民众有相当大比例对叙利亚反对派持负面态度,土耳其国内有阿拉维等宗教少数派,土耳其如果出兵,可能影响国内稳定;土耳其在以色列和伊朗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出兵打击伊朗盟友叙利亚,有以色列帮凶之嫌,有损其在伊斯兰世界的形象。同时历史学家一般认为,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严重阻碍了阿拉伯的发展,是造成近现代阿拉伯落后于西方的重要原因。土耳其若出兵叙利亚,可能唤醒多年来低迷的泛阿拉伯民族主义,有利于叙利亚现政府。叙利亚执政党的正式名称仍是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叙利亚分部,宪法上仍明确载有实现阿拉伯统一的目标。如果土耳其单方面军事干预叙利亚,叙利亚内战就变为土耳其和叙利亚之间的问题,其他阿拉伯国家可能将其看作安卡拉的新奥斯曼主义的步骤,这就是阿拉伯和土耳其之间的问题了,这对希望在阿拉伯扩大影响力的土耳其来说,非常不利。

责任编辑:魅影
来源: 环球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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