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即将过去，时间过得真快，不禁暗生感慨。这一年值得总结的事情不少，比方说食品安全。这一年里，关于食品安全有不少报道，瘦肉精、地沟油、染色馒头、塑化剂、雀巢砷超标、假血燕等等，罐装食品、速冻食品、连锁饭店、小餐馆、大酒店，菜市场都涉及，食品安全的话题屡屡出现在人们面前。就事论事，每一个食品安全问题都可以找到各自特殊的理由，每一个被报道的问题，真相与报道之间可能也有出入，中国这么大，每天总有此类事情发生，连着天天报可能也报不完。但不可否认的是，食品安全问题的确比过去严重了。就我来说，我小时候基本上就没有遇到过此类问题。所以，食品安全为什么会成问题，应该说说这个问题。

吃东西对简单的形式是自己做、自己吃，每家每户在家里吃。如果像过去农村一样，粮食、蔬菜、禽畜都是自己家的，食品基本上是安全的，可以放心。家家户户自产自用食品的方式，我们可以称之为“最民主”的方式——全都是你自己做主。如果连化肥、农药都不用，那就更好。但是，这种极端民主的食品方式很难成为全社会唯一的方式，人们在食品上的有些需求，自己的确不能满足，需要别人来满足。于是，我们的食品安全一部分决定在别人手里。

民主无效率，在这里也能看到。虽然家家户户都能制造酱油、醋、米酒之类，但是，技术、条件、成本等等，往往不如分工制造来得好。因此，当一个食品供应商出现，民主便被削弱，部分集权就开始形成。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民主与集权之间应该形成怎样的关系？我早就说过，武大郎卖炊饼，基本上不存在作假的可能。人人家里自己做炊饼，那是最民主，武大郎统一做炊饼卖给别人，那就是集权。为何武大郎不会作假害人？亚当·斯密说，面包师卖给你面包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来自他们的利益。在这个问题上亚当·斯密也没说错。当食品安全问题频出的时候，有人指出道德缺失，这的确是问题之一，但就武大郎来说，道德并不是全部。

每一个家庭里，母亲做的食品，你会很放心地吃，这是因为你对母亲绝对放心，母亲也从亲情出发形成道德自觉，不会害你。武大郎在街上卖炊饼的确也有道德因素，即所谓熟人社会。很多街坊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有西门庆那样的坏人，大多还是好人，或者关系平常的熟人。在这里，道德是一种自我监督。然而，除了道德的自我监督外，武大郎卖炊饼也面临外部监督：他是谁，他家住哪，大家很容易找到。万一武大郎买的炊饼出事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因此，在武大郎卖炊饼的问题上，内在道德自我监督，外在实名制硬性监督，加上亚当·斯密说的利益驱动，使得武大郎的炊饼一般不会出现问题，大家可以放心买，放心吃。

这是我们说的食品绝对民主与集权的关系。这个集权受到了自我、外部的监督和约束，其中外部监督大多也是民主方式的，再加上利益驱动，所以才能在追求长期利益的前提下，得到一个良好的结局。但是，如果武大郎的炊饼集权规模扩大了呢？事实上，像可口可乐、雀巢之类跨国公司提供的食品，已不能叫做集权，而应该视为独裁。武大郎的炊饼可以称为集权，因为别人也可以集权卖炊饼，双方互有竞争，又多一层彼此监督。但在现代商品经济条件下，可口可乐、雀巢之类几乎没有竞争，只有彻底的独裁。于是，食品安全问题便面临了新的局面。

道德的内在自我监督呢？也许还有，但已不可靠。因为资本主义制度下整个社会都在嘲笑道德、瓦解神圣。熟人社会的外在监督呢？几乎没有了。产品大都不在本地销售，而是跨过重洋、越过高山，从千里万里之外，经过无数次迂回曲折，才到达你的嘴里胃里。品牌像一个虚拟人物，虽然利用广告之类与消费者营造了融洽的关系，但它并不是真正的人，麦当劳大叔之类虚拟的熟人，只是一项工作，而非发自内心的热络。实名制倒是存在，但是，由于高度独裁，食品从原料、制作、运输、保存、销售等等，增加了无数的环节，都在独裁的掌控之下，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导致大规模食品安全问题。反过头来说，武大郎即便炊饼出了问题，影响范围也不会很大，但是，高度垄断的食品独裁出了问题，影响范围就会很大。食品独裁垄断由于要独霸市场，还会导致违背自然的延长食品保质期问题，从而造成大量借助人造化学物的技术手段，这也是现代商品经济制度下带来的一系列不必要的风险。食品独裁造成的另一个后果是：谁都看到独裁的好处，谁都想成为新的食品独裁者，为尽快达此目的，后来者很容易不择手段。

如何解决问题？人们说要监管。监管这件事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非常别扭。从理论上说，资本主义制度提倡小政府、大社会，因此，政府监管在理论上就遭到排斥。但是，当食品高度垄断、高度独裁的时候，如果政府不够强大，又如何对庞大的跨国公司进行监管？所谓大社会，某种程度上说是把监管交给社会。与武大郎不同的是，对于武大郎局域性食品的外部监督基本上还是民主的，人人都能参与。然而，在食品垄断独裁的局面下，即便社会监管，也变成一件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情，即便人人都想参与，也不可能。因此，就算社会监管，大多也只在少数技术权威、技术专家手中，而这些技术专家几乎没有靠民主产生的。

所以，人人自给自足的食品民主的确安全性较高，但是效率低。当食品集权变成高度垄断，变成全社会的食品独裁时，食品安全就会成为大问题。也许有人会说，美国食品安全挺不错啊？事实上，可口可乐就有危害，只不过媒体很少报道；孟山都之类提供转基因农产品的独裁者，更是将食品安全的警示彻底封杀。“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用在食品独裁上完全正确。

要解决食品安全问题，抵制食品独裁，抵制大规模、跨地域、超集中的食品垄断才是根本。让食品生产在民主化与集权化之间找到平衡点，这对于普通食品尤其重要。本地化、小规模化是食品安全的重要保障之一。对于一些特殊食品，例如燕窝之类，由于产地原因，难以民主化，只能集权独裁化，则的确需要加强监管，而加强监管的代价就是高价。换句话说，任何独裁化的食品都应该只是少数人的食品，让食品独裁的风险由少数人承担。像可口可乐、牛奶、奶粉这样以独裁来控制广大民众食品的方式，必须加以严格限制。商品经济或者说自由竞争容易导致“马太效应”，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导致垄断。在食品问题上就是导致食品独裁。人们对于独裁的厌恶往往只针对政治上的独裁，在商人们的大肆鼓吹下，很少人对商品独裁产生必要的警惕，而我们现在很多食品安全问题，其实就是食品争相独裁倾向造成的。一些跨国公司看起来食品安全问题不算很多，技术层面暂且不说，从政治层面理解，它最多是一个好独裁者，套用政治术语，谁来监督呢？万一提供食品的好独裁者失控了呢？因此，食品民主，消除食品垄断是食品安全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