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在法国东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前后居住了十来年,我住的地方离欧洲启蒙思想家伏尔泰的故居约 10分钟车程,属于同一个县,这使我有机会多次参访了伏尔泰的故居,也因此感受到了一点欧洲启蒙大师的灵气。伏尔泰十分推崇中国的传统哲学。他曾经说过,世界的历史始于中国。中国是“举世最优美、最古老、最广大、人口最多而治理最好的国家”。他还指出:当中国的文明已经相当发达昌盛的时候,欧洲人“还是一群在阿登森林里流浪的野人呢”。
政治上,启蒙运动提倡的是理性主义,而启蒙思想家理性主义的偶像就是孔子,他们向往的理性精神就是东方世界。伏尔泰非常认可孔子的学说,他在《哲学辞典》中提出了“常识不平常”(Common sense is not so common)。“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还有什么道德准则比它更美?我们必须承认,对于人类来说,没有比孔夫子更有价值的立法者了。”“我认真地拜读了他的著作,并做了笔记,我觉得他诉诸道德,而完全没有对奇迹的说教或对宗教的借喻。”伏尔泰还质疑欧洲的君王们:你们在听到中国以德治国,哲人受尊敬的事例之后,该有何反应?你们应该“肃然起敬,感到脸红,但更重要的是要学习摹仿”。
伏尔泰认为,中国人讲“天”和“理”,既是“万物的本源”,也是中国立国古老和文明悠久的原因。“中国的历史从一开始就写得合乎理性”,中国哲学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神奇的意味”,合乎自然。的确,“在以中国的老子和庄子为代表的道家学说中,充满了追求个体生命的自由这样一种精神,把它用于生活,是一种潇洒;将之总结为经验,则是一种审美”。
在伏尔泰眼里,理性使中国摆脱了战乱。与频繁战乱的欧洲相比,中国当时社会安定得令人羡慕和崇拜,他认为,中国是由哲人统治的。伏尔泰还根据中国元代戏曲《赵氏孤儿》改编成戏剧《中国孤儿》(Orphelin de la Chine),他借剧中的人物来推崇中国的习俗和道德标准。他认为中国把有知识的人当做贵族来尊敬。伏尔泰在1764年出版的《哲学辞典》中的“古代与现代”(Ancients and Moderns)词条中说:“中国人早在2000多年前,就筑起了长城,但却没能抵挡得住鞑靼人的入侵。”而在“迷信”这个词条中,伏尔泰问道:“有一个彻底摆脱迷信的民族吗?这等于提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有一个人人都是哲学家的国度吗?有人说在中国就没有迷信。也许哪一天,我们欧洲也会有几个城镇能摆脱迷信。”
法国启蒙思想家笛卡尔也深受中国文化浸染。他在《方法论》一书中热情颂扬了中国人的智慧和理性。法国启蒙时代的“百科全书派”著名学者狄德罗高度评价了四书五经等中国儒家经典。他认为:孔子建立的哲学是理性宗教,不谈奇迹和启示,纯粹是伦理学和政治学的,是中国人长期信奉的主流派哲学——实用哲学。学者朱谦之经过考证,认为从16、17世纪开始,耶稣会士把中国的宋儒理学传入了欧洲,影响了包括笛卡尔在内的一批欧洲启蒙思想家,为他们“反对宗教”、主张理性提供了武器。
经济上也一样,自由主义者的偶像就是中国。现在人们普遍把亚当•斯密当做经济学之父,而经济史学家普遍认为亚当•斯密的背后是“法国非常重视农业的经济学家魁奈(Francois Guesnay,1694—1774),他被当时的欧洲学人尊称为“欧洲的孔夫子”(Confucius of Europe)。魁奈认为,土地是一切财富的源泉,也是税收的基础。孔子的儒家思想和他所强调的农业为立国之本的理念,在18世纪法国思想界和经济理论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西方经济自由主义的核心概念是“自由放任”,而这个概念源于法文的laissez-faire,一般认为它是魁奈从老子“无为”概念翻译而来。
《中国超越》 张维为 著
魁奈和米拉勃(Mirabeau)合作,在1763年出版的《乡间哲学》(Elemens de la Philosophie Rurale)一书中,就专门谈到中国的皇帝如何在每年的春天到来之时,到社稷坛主持亲耕大典,以示对农人的支持和对来年收成的祈望的事例。男耕女织是中国古代农业社会小农经济里常见的劳作场景。康熙十分赞赏古代流传于世的《耕织图诗》,曾令宫廷画师绘制了“耕图”和“织图”各23幅,并为每幅图赋诗一章。其中有“从来蚕织女功多,当念勤劳惜绮罗”等句,显示出康熙对织女劳作的认识。后来雍正和乾隆两朝也几度临摹这套画作,表现出他们对耕织的重视。中国皇帝的这种亲耕仪式,给了欧洲宫廷很大的启发。路易十五在1756年曾亲自效仿,奥地利的约瑟夫国王在1764年也亦步亦趋,亲自参加了表示亲农近民的耕作仪式。
托克维尔曾说过:在漫长的16—18世纪,仅德意志就被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合约》瓦解为314个小国(而当时中国的情况是:清朝确立,康乾盛世开始)。1681年开始的一个世纪时间,直到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德意志才被归并为39个有主权的城市国家,而这只不过是整个欧洲分崩离析状态的一部分。欧洲启蒙思想家发现了中国不实行欧洲的贵族分封制度(封建制度),所以国家无需向贵族特权势力妥协,从而可以“不持偏见地”统治。对于世俗的、非宗教的知识的重视,对于靠本事而不是靠世袭的科举制度,他们都非常敬重。在他们眼中,中国没有宗教化的意识形态,人们可以根据“理性”的法则而非“宗教的权威”来处理事务。
责任编辑:齐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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