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芹:被圈定的惯性思维

文化 2013-02-04 17:00        

[有些读者可能不熟悉我已写的文章,提出一些问题,在此再重申一遍:不要将我在诸文中写到的那些搞阴谋诡计、预谋篡变他文明、暗中打劫的人,与个体的西方人混为一谈,干那些事的是暗地里运作的“国际统治集团”,只不过“集团”直接控制或渗透最深的国家和国民往往冲在最前面。有读者半信半疑,问西方怎么本事这么“高超”啊?首先这不是我们以为的地理、历史、文化的“西方”,而是操控西方的“集团”;其次这也不是高超与否的问题,而是打劫的与正常国家、正常社会、正常人的关系,后者并非不如前者聪明能干,而是智慧从没用在伪装自己、偷鸡摸狗的本领上。这就像流氓与书生比高下,就看放在什么水平线上。必要时书生也得学点流氓的技术,学会挡明拳也要学会挡暗箭,否则无理可讲。]

(近代以来中国人早就被灌输得个个自认本文明的“受害者”,上上下下例外的不多,并随着时间推移及大规模模仿越来越成为一种牢不可破的惯性思维,不但看不见自己的特点,反而专用人家的优点对比自己的缺陷,甚至把人家的有意误导当成自己的真实错误,将自戕变成人人仿效的自娱自乐,形成难以逆转的潮流。一个史上最讲公正和公平的文明,被她的不孝子孙抛出来作祭品,以掩盖自己的无能,也许是真走到了尽头。完全不懂西方历史或者说了解的只是西方伪史的中国人,带着与生俱来的中式思维,被对方的诱导和自己的本性蒙上了眼睛,总能让“传教士”见缝插针,达到目的。)

我们在《被制造的共识》一文中讲过,西方文明有一关键词“solidarité”(英文有与法文同样的词solidarity),这个词几乎可以说是社会运作的杠杆,是西人优点和缺点的起动源。译成“纽带文化”是我自创的一个比较形象也贴切原意的解释,但“纽带文化”不是个现成概念,对吃不透此种文化的人,理解起来就还有障碍,他找不到思维参照物。那么“solidarité文化”究竟是什么?到中国人熟悉的思维参照物中寻找,它有个较易理解的对应词:“精神集体主义”。

“精神集体主义”是成就西方文明所有表面神话的秘不示人的核心,只见“神话”不知这个“内核”是中西误解的起点,是中国知识分子始终读不透西方的主要障碍,也是西方统治集团有意误导中国人的一个切入点,是这个薄弱点使得误导总是百分之百地击中目标。举一个最近的例子:

近日读到《文汇报》2012年12月3日的“文汇学人访谈录”,访谈对象法国学者朱莉娅·克里斯蒂娃说了这样一句话:“不存在作为群体的知识分子,每个人都首先是一个个体,不能代表别人。”整个访谈除了推销族群名家,就是传播个体、自由、解构等“颠覆型美学”(被访者自定义),最后批判了一番“属性认同”。这里的“属性”( identité)被翻译访谈的人译成“身份”是没有深解访谈语境的误译,西译中时只解单词不知语境也是上百年来中国人误读西方的一个“绝妙”帮手。然后上面引号内的那句话就被编辑拉出来用大黑体字放到醒目的标题上,足见总是这类“理念”正对中国人的思路,说的和听的齿轮相扣,犹如火车与其轨道的关系,正映证了本文下面要说的,接收的人早有吸纳的丰厚土壤,不是缺才要,而是缺的不要,要的不缺。

读到这句话肯定有不少人不解、反感甚至跳起来,近代以来中国人早就被灌输得个个自认本文明的“受害者”,上上下下例外的不多,并随着时间推移及大规模模仿越来越成为一种牢不可破的惯性思维,不但看不见自己的特点,反而专用人家的优点对比自己的缺陷,甚至把人家的有意误导当成自己的真实错误,将自戕变成人人仿效的自娱自乐,形成难以逆转的潮流。一个史上最讲公正和公平的文明,被她的不孝子孙抛出来作祭品,以掩盖自己的无能,也许是真走到了尽头。

完全不懂西方历史或者说了解的只是西方伪史的中国人,带着与生俱来的中式思维,被对方的诱导和自己的本性蒙上了眼睛,总能让“传教士”见缝插针,达到目的。每个人的确是一个个体,也未必能代表别人,但据此向中国人宣扬“不存在作为群体的知识分子”,就有点明知故犯的味道。既然克里斯蒂娃女士不避讳自己的犹太身份,那我就要说作为一个犹太知识分子向中国人灌这种“迷魂汤”不太厚道。

犹太族群是世上自我意识最强的民族,这里的自我意识不是意识到个体利益而是属性认同。上千年在他民族中游荡,从未融入,反倒处处遇敌,足见属性意识强到什么程度。这也是历史上唯一没有国王或皇帝而由“拉班”管理和统领的民族,拉班是犹太教的教士。读到这里有人也许已能悟到为什么在现代时髦“理念”中那些塑造历史的伟人、强人全成了“坏蛋”。由于这种超出所有民族的精神同一性,犹太人可以散落到世界各地、操各国语言,也无须一个强人统领,却可以拉起一条外人看不见的纽带,为族群利益服务。而强人统领却是别的民族凝聚力量、开拓历史的关键,也是创造历史还是颠覆历史两种文明的分野。部分犹太知识分子(请区分国际犹太精英与犹太民族)可以在世界各国宣称自己不属于所在群体,只代表个人,这是他们独有的洒脱,只不过他们实际从不将这份洒脱运用于自己的真正祖国和族群。记得法国犹太裔流行乐手甘兹布尔一生“洒脱”,可以说其名声除了音乐才华就是颓废不羁(他那首以做爱呻吟为唱词的歌将西方文明最后的道德堤坝推倒),从烧法国国币到调侃法国国歌没有不敢嘲弄的象征,但人家私底下一本正经录制以色列军歌鼓励以色列士兵。然而模仿者们可都当了真。

注意:“独有的洒脱”即意味着其他民族的模仿者一朝实践即自取灭亡。因为别的民族没有这种无需国土(寄生于他国)、无需文化(寄生于他文化)、由血缘(只认血缘不接纳文化认同)和宗教在漫长流浪中凝聚成的自我意识,也根本没法像国际犹太人那样可以一步进入寄生国上层建筑,而且进入西方一国上层建筑就可进入各国上层建筑,随时可以挪移。

我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意识到我们在西方电影中经常看到的上层小资的“洒脱”,其实也属于这个族群“独有的洒脱”,而并不具有社会代表性,至多只是社会上层“独特群体”的面目,那“永恒的叛逆”、“无所顾忌的颓废”、“永远的道德制高点”,皆来源于“寄生的特权”。主体文明是没有本钱这么“洒脱”的,它没法转移,没法寄生,只有存与亡。

世上自我意识最强的民族向自我意识最弱的民族(已没有占统治地位的信仰也早已失去血缘的边界且天性宽厚)传播“不存在作为群体的知识分子”,无异于向拉痢人推销泄药。而中国由纳税人供养的公共大学和日报为传播者提供整版报纸和大学讲堂,却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帮着埋葬维护这个国家最后仅存的一点凝聚力,更意识不到这是这个文明将被突破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不是说一个外国学者在中国不能表达其思想,而是听其表达的人已经意识不到自己是什么人,更不知对方是什么人。这几十年那些让人绝望的事情,概出于这种双向的无知。

“纽带”其实就是“捆绑”,译成“纽带”是因为这是一种外人一眼看不出的精神层面的“捆绑”。在西方,这种“精神捆绑”近代以后逐渐剔除了传统基督教和私人生这两个原先的主角(为什么朝这个方向演变,相信细读我文章的人已能体会),集中到新宗教“普世价值”和公生活层面,就变成了一种非常隐蔽的捆绑。自古统治者和其用于统治的宗教都是明的,人类历史上还是头一次遇到用“假名”统治的权力和宗教,即行统治和支配之实而无统治和支配之名。由于“精神捆绑”既没有公开的教皇也没有公开的教士,在自以为解放的西方社会被普遍接受不说(宗教巅峰时期的典型特征),外人不深入文明的核心也几乎觉察不到,更想像不出其强度,尤其是文明模式与“精神捆绑”背道而驰的中国人。自古只有“社会集体主义”的中国人永远也吃不透西人的“精神集体主义”。而比土著白人更强烈且更隐蔽的犹太“精神集体主义”,包裹在其表面的“国际性”之下,就更不是中国人能摸得到边的事了。

中国人由于自身“社会集体主义”的模式,便由己及彼,将误导当真,以为西方人没有“集体主义”,既“个性”又“自由”。比如中国人组织集体婚礼,这是“社会集体主义”较典型的表现,它有别于集体舞、游行抗议等其他形式的群众运动,而是把私生活与集体绑在一起。西方人总是以此为凭指责或调侃东方民族只有“集体主义”,缺少“个性”和“自由”,一如他们历来以东方民族道德严谨为据而指责其思想封闭。这种用A事实证明B论据的概念模糊法,是误导受众的拿手好戏,而且百发百中,由于作伪选择了概念分岔的模糊地带下手,能看出破绽的人少之又少,何况看破的人是极少数,难以说服已被灌得满盆满罐的大多数,历史就是这么一层一层、一个细节一个细节被篡改的。

责任编辑:魅影
来源: 四月网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