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笛的采访,其实在他的《袍哥》获得去年书店文学奖年度好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酝酿。我很好奇《袍哥》这样一本在写法和内容上都非常独特,甚至此前几乎未曾有同类的历史著作是怎么诞生的。它有大众的面向,但也是严肃的学术写作,它受到种种盛赞并多次获奖,但也有相当的争议和批评。
因为时间关系,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采访王笛本人。于是,等待持续到了今年。
而在等待的过程中,一个有些意外的发现是,关于这本书与作者王笛教授的讨论,其实一直没有中断。今年,王笛在腾讯大家上所写的系列文章集锦成新书《消失的古城》出版,而《袍哥》又再次突破历史著作的边界,获得了一个新的非虚构文学奖项。这让去年相关的讨论又继续了下去。
《袍哥:1940 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
王笛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在惊讶于《袍哥》作为一本史学著作在公众层面的生命力同时,我也开始注意在种种讨论中都有所涉及的那个大问题:历史应该如何被看和被写。对于一般读者而言,这取决于由阅读的取向、趣味和审美培养起来的历史观,那么,对于作者而言呢?
作者王笛教授作为历史学者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继而在美国任教近二十年,而从《袍哥》上溯他此前的所有著作——《茶馆》《街头社会》《走进中国城市内部》《跨出封闭世界》,研究对象几乎都聚焦在四川成都的一隅一角。
▲王笛,历史学家
这些著作背后的整个史学空间与学者王笛所走过的道路是否构成了《袍哥》背后的东西?它们如何影响了他对历史的看与写?
从他考入四川大学与历史学的“第一次接触”,一直到他在美国多年的研究和教学,他从何处获取了哪些不同的滋养?从宏观叙述到写历史中的小人物,在历史写作上的大转型是以什么方式发生的……
带着这些疑问,就在王笛五月初短暂停留在北京的时间里,单读终于有机会采访了他。
是什么影响了我们对于历史的注视?
王笛ⅹ 单读
单读:你是1978 年参加的高考,在那之前是在成都的铁路局工作。你是如何走上历史研究的道路,历史研究的兴趣是怎么被培养起来的?
王笛:第一年准备了没参加,后悔了。因为当时家里边说铁路局工作蛮好的,以后大学毕业后,还不一定回到铁路局。当时我就犹豫了。那个时候如果工作满了五年,就可以带薪上学,而且毕业以后还可以回到原单位工作。当时铁路局绝对是很好的单位,上大学的时候还可以给工资。我父母就说干脆等我工作满五年再考。
我还差了个两年多,那我想,就等一下。但是后来就后悔了。77 年高考的那一天,刚好我在上海出差。我在街上看到那些进去参加高考的人,对我心灵的震动很大。我的好朋友那一天也都在考试,我觉得好像有点被时代抛弃了的感觉。
我就下决心,明年一定要考。但是我又怕给我父母讲了,父母万一劝我,又改变了主意。所以整个过程我都没告诉父母。那个时候在铁路局每周末才回去,平时都住在单位里,我就一直私下在准备。直到考完我才告诉了父母。
当时我一直画画,一直想考美术学院,想当职业画家。因为我妈妈也是学美术,她一直在艺术界、美术界工作,但是那个时候我母亲觉得我缺乏艺术家的想象力和气质。我自己也觉得缺乏系统的专业的训练,对是否能够考入美术学院也没有信心。所以就没有选择报考美术专业。
我想学习一个很接近艺术或者美术的学科。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美术史,在川大也没有这方面的老师。我就想学文学,以后可以去写美术评论。但没想到历史考得最好,当时觉得能够读大学是最主要的,能够留到成都也蛮好,所以川大历史系就成了我的第一志愿,就这样走上了历史研究这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