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一位读者给我留言：“当年在外企挣了钱，出国留学gap year，在罗马住在一个华人家庭旅馆，有一对东北父子偷渡客整天在旅馆里不出门，怕被查。变卖全部家产来意大利想挣点钱，那时我自认年轻有为，并不屑与 loser多交流，我离开罗马之前那个父亲说也要走了，去南部看看有没有农场的活，不然钱要用完了……现在自己年纪大了，才明白所谓 loser，winner，也许就是30岁前两三个选择做错而已，都是运气。愿这对父子现在过得好。”
恻然无语之后，想起大家每每愿意引用的《杀鹌鹑的少女》中的一段话：“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做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老实讲，我偶尔回顾过去，并不能想象如果当初做了不同的选择，现在会是什么样。首先，就算重新选择，我可能还是只有当下那一条路可以选，过往的阅历与运气局限了你，并不是换一种活法就可以开金手指。其次，就算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过往的性格与运气，可能依然是走到今天这一步。所谓殊途同归，不过如此——人是心智与经历的总和。
我们经常会以为，是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我答应给大家讲被选择的故事：你有没有想过，在消费世界里，你的意志其实是很薄弱的，你以为你选择了正确的进击之路、更有品位的生活方式，但其实……有没有可能你是被收入水平所选择的。
我有个热爱艺术的朋友，在他搞工程赚钱的年月里，就致力于与艺术发生关系，买画买成藏家之后，他觉得仅仅这样是不够的，索性开了一家新的服务公司——给艺术家上社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简直笑跌倒了，而他一本正经的说：搞摇滚的我们也负责。
这不是个笑话啊是真事。摇滚青年有一颗上社保的心，听着虽然违和，但也是很无奈的对自己负责的方式，你不能因此认为他们的愤怒是假的（虽然很多确实太假）
但他也曾经说过：你看那谁谁，成名之后，一样去澳门赌钱，一样要吃燕鲍翅，一样买豪车带着小姑娘满世界跑。通过弘扬艺术理念，终于过上了十年前土豪矿主的生活啊。
而两年以前，我还在跟摇滚青年抬杠：“钱还是重要的，会让你笃定，看到的世界更客观一点吧……” 回答是：“ NO WAY ! Fxxk the wOrld！” 、“粪土！永远牛逼！不被它打败！我是自由的！”
（微笑脸）后来他们红了——椰子！Supreme！协会酒！高尚社区！一个都不能少。人也变得温和起来，仿佛之前那个冬夜里说“我不用很多钱也能让自己一直快乐着”的人是假的。而我当时傻乎乎的还真信了。
所以说，老朋克儿太难得了，他们一般赚到钱就变老克腊。
然而你不能从道德或审美层面上指责他们任何：因为他们每一刻都是真诚的，无比真诚。并且确信是因为自己能力卓绝、品位出众、选择正确，才 deserve it 的。
不得不说，有时人的选择大于努力。但这种话都是事后诸葛亮，无论选择正确与否，你都会找到合适的理由开解自己，让自己相信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哪怕真的肯承认错误，也是无解的题——因为你当时没有能力去试另一种活法，也 hold 不住那时那日的局面。
我不无恶趣味的看着年轻人嘲讽中年人通通都是大俗蛋，看着朋克儿嘲笑中产阶级假模假式。但你知道吗？要跟俗和虚伪斗争，非要心智决绝、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才能做到，并且，这个人的快乐，要么来自多巴胺，要么来自海马回，世俗的乐子已经刺激不到他的阈值了才是。
因为世俗，是千百年来人类经过各种实验，确认的效率最高的一种生存方式。而且随着年龄不同发生很多变量：赚钱和打猎并储存交换猎物并无实质差别，婚姻是资源整合和财产归属的充要条件，“人字的结构是互相支撑”……等等我在说什么。
我意思是，如果你心智阅历和经济能力强大到可以不按照规则行事的时候，当然可以选择与众不同的生活，否则难免就要选择效率最高的生活——而这两种，你会认为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其实我有很多例子，说明人们的生活方式是如何被收入水平选择的。
比如一个文艺青年，他可以每天睡到下午四点才起床，那就意味着他可能凌晨四点才睡觉，也意味着他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但好在他清醒的那段时间，大部分与人类发生关系的节点已经过去了，除了宵夜和网络通讯费，也不需要花费太多。他有他的乐子，深夜撸串的小摊儿，半夜撩闲的姑娘，突如其来的情绪可以写成字变成稿费，振作起来的时候也能骑行318国道然后人生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有感悟与素材。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看得起“赚点钱让全世界都知道的sb成功者“？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想进入任何 system ，并且有足够的生活费（无需太多），那么理论上你就可以过着快乐而自由的生活并且瞧不起一切“中产sb”。看他们患得患失的样子，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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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一旦被命运大手选择了——出名了，红了，或机缘巧合进入了一个特别牛逼的系统之内，他们就过上了被收入水平选择的生活。
能赚到钱，除了极少数孤岛职业之外，大部分是要和人群发生密切交集的。那么作息上和生活逻辑上，总归会得到调整：你总不能在大家都上班的时候还继续睡着吧？而且这时你发现，密切交集的人群与你，相互之间，都有权利与义务的关系，你想赚钱就不能太不靠谱：因此你变成了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赚钱呢？我以前那么穷不是也挺高兴的嘛！但你知道不，穷高兴的人有一种敏感的天赋，他们既然能在那么穷的日子里都找到那么多 high 点，那么有钱以后的日子 high 点不是更多了嘛！有了钱之后的他们，站得高尿得远，世界在视线之内的范围更大了。
辛苦归辛苦，早上还是要硬着头皮早起的。那么困怎么办，喝咖啡提神啊。而且上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吃东西可扛不住：有什么是既健康又充满活力还能撑住精神的食物吗？有啊有啊，牛油果啊！哈哈哈，如果这时拍下来，那不就是 Ins 上之前嘲笑过的 Kinfolk 风吗？你不禁要扪心自问：我一个朋克儿，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哈哈哈
你，一个程序员，或一个朋克儿，抑或是街头摊煎饼的大姐，如果收入水平一致的话，生活方式也不会差太多啊！还不都是买房买车买衫和出国旅游啊！只不过加入了职业自豪感的变量与品位的差异性（仔细研究甚至还是趋同），让大家各得其所，都觉得，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现在听到什么人很激烈的表达态度时，心中总是转一个圈儿，表示审慎的怀疑。主要是因为越是笃定的事情，越不用大声大气歇斯底里的表达。
但我很喜欢那些言不由衷的执拗，它们会让我们有一种错觉，就是我们对生活和命运依然做得了主。那是晚熟青年执迷不悟的幼稚，也是愤怒青年油滑之前最后的抵挡。而人生还能听从内心做决定，可能就那么几年。至于选择之后的成败，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因为无论你如何选择，都会走上你终将走上的那条路（说自由和必然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那么在沉入俗世生活、岁月静好，还有买老花包包之前，还是可以不靠谱的生活一阵儿的。
慢慢你会发现人生其实很短，能任性不靠谱也就真的只有那短短的几年。假如我是个精致的现实主义势力鬼，一定会劝你早早靠谱多多赚钱。但我呢，更喜欢看你梗着脖子说“而我偏偏不喜欢”。可能是这样误以为还有选择的执拗，才是生猛鲜活的人生印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