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读中国 | 郝景芳:薛定谔奠定了我的“三观”

金融 2018-02-08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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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领读中国的嘉宾是郝景芳,清华大学天体物理研究生,清华经管学院经济学博士。2016年8月她凭借《北京折叠》获得雨果奖而进入公众视野,但其实科幻写作只是个人爱好,她目前在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做宏观经济政策研究,此外还在坚持做儿童公益教育创业项目——“童行计划”。

跟国内第一位获得雨果奖的刘慈欣不同,大刘被称为“以一己之力将中国科幻提升到世界高度”,而大众对郝景芳获奖多有质疑。有不少科幻迷认为,《北京折叠》并不算是严格意义的科幻小说,没有恢弘气势的框架背景和立意高度以及硬科幻的元素。但也是《北京折叠》让大家更多的关注到科技变化对人、对社会产生的影响,更多思考社会教育、就业、公平等现实问题,期冀北京不被“折叠”,或者有比《北京折叠》更好的解决方案和结果出现。

《北京折叠》只是郝景芳的一个科幻长篇创作的第一章,获奖后她并没有趁热持续创作该长篇,她说“大热必死”。她最近新出版的作品是《人之彼岸》,是有关人工智能的短篇小说集,“人在此岸,AI在彼岸,对彼岸的遥望让我们观照此岸。”

郝景芳曾坦言,获得雨果奖之后所带来的相关收益主要用于做公益项目,并成立了童行书院,聚焦于儿童通识教育。同时这是一个社会企业创业项目,在她看来是尝试可持续公益的可能,自己造血完成输血的过程,用城市收费项目来反哺农村公益教育。

此次《经济观察报·书评》专访郝景芳,以下是采访内容:

《北京折叠》的背后

经观书评:还是很感兴趣,写作《北京折叠》的出发点是什么?换言之,究竟是什么触动你写这部小说?

郝景芳:不管是研究还是写作的一个出发点,都是一种直觉的感受性,最终会围绕着直观感受。

《北京折叠》的写作出发点是,大概两三年之前,我去国家大剧院去听《布兰诗歌》,当主旋律响起的时候,我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画面,北京上空有群魔乱舞,就是一个非常鬼神的画面,灰色的北京城。就是这一个画面,在两年以后写成了《北京折叠》。

我的所有小说都会有一些逻辑出发点和感觉出发点,一般人都是感觉出发点在先,《流浪苍穹》的感觉出发点是,在布拉格的一个黑夜里,眼前就突然有一个画面,一群孩子在飞。所以我几乎绝大部分小说都会是从这样的一个音乐或画面出发的。

经观书评:你觉得女性的科幻作家在写科幻小说上是有优势吗?比如国外的玛丽·雪莱、安妮·麦卡芙瑞、厄休拉·勒古恩等等非常优秀有代表性的女性科幻作家,或者比如你,有专业天体物理、宇宙学知识会更有优势吗?或者说个体在科幻写作上的差异跟所生活的地方、专业领域、或者年代有某些规律性的联系吗?

郝景芳:我觉得这就跟要总结历史中古往今来的作家,他们都是从什么样家庭出身,什么背景、成长环境,长大后是做什么的,真的没什么规律。

我觉得很多时候看历史上的一些优势和劣势,真正相关的是经济因素。

比如为什么几十年前整个世界都很少有女性作家,因为那时候大部分女性作家,本来受教育就少,还要在家带孩子,女性本身的职业化就很少。比如美国很多女性都是家庭主妇,很少有人能够出来写作,能够经济独立。但是这些年就多了,这跟整个世界范围的女性独立是相关的。

古代才女是很多的,但是才女基本上只可能出现在艺伎,或大的文学世家,其他的良家女性都被管制了,不让读诗、书、画,也不让抛头露面。不是女性有才没才,有优势没优势,而是经济地位所限。

现在女性和男性在写作上都是个体的差异,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优势也有劣势,但这更多是个体差异。现在涌现出很多女性作家,也是因为我们社会更自由,不同性别有更多选择机会。每个女性现在都有选择机会,现在女性科学家还是很少,但女性高管人数是有增加的。我前两天看了一个统计,女性高管是有所增加的,但可能还是少。

总体来讲最大的束缚因素就是经济、社会因素和社会观念,但能够超越这种经济束缚、社会观念的束缚的话,女性在专业能力上跟男性是可以持平的,也不一定就高于男性,但是跟男性是一样的。

《人之彼岸》

郝景芳/著

中信出版社

2017年11月《人之彼岸》 郝景芳/著 中信出版社 2017年11月

读书的“有用”与“无用”

经观书评:关于现在碎片化阅读,甚至一些知识服务平台和产品。你觉得效果会怎样?

郝景芳:可能每个人因人而异吧。我自己看书也都是碎片时间看,我每天看书都是地铁上。

经观书评:你的阅读习惯是怎样的?比如什么时间看书?

郝景芳:吃早饭、午饭时候看,坐地铁的时候看,等车的时候看。

经观书评:看电子书或是纸书?

郝景芳:多数是纸书,很少看电子书。

因为纸书能翻着方便,任何电子书其实翻页不方便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你不知道你是要跳到哪一页,但是你要是一页一页划,就会非常慢。纸书我这样看到这儿(拿出包里一本书翻开),往下翻着我就突然翻到这儿,纸书能够给我特别多的机会随时随地前后翻看。

经观书评:你的阅读速度有多快?

郝景芳:我坐地铁上班,如果我能够从早晨开始看,早晨坐地铁看,加上晚上坐地铁看,像这样一本书(指着包里放的一本《查尔斯河畔论中国崛起》),三到四天看完。

经观书评:最近在看什么书吗?

郝景芳:最近就看这本。(指着包里的《查尔斯河畔论中国崛起》)此外,在看黄仁宇的《中国大历史》。

经观书评:你的个人公号(ID:qingmashuo)上曾写过你从两三岁到上大学之前的个人阅读史。从大学之后,成人之后到工作之后,这一段阅读轨迹大致的分类,可能是经历了哪几个阶段,看哪方面的书,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书。

郝景芳:太多了。

我家有两面墙的书架,客厅一面墙,卧室一面墙,顶天立地的,这还是把我原来在图书馆原来所有看过的书都没买回来。阅读阶段也太多了,喜欢作家也太多了,很难有一个全面的总结,一般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就随便东挑西捡说两本。

经观书评:比如说门类,更喜欢看哪一类的?

郝景芳:社会学、历史学、经济学,西方小说为主,美学也看一点,不多。各种鉴赏,音乐、美术、诗歌的书也看一点,不是特别多。还有历史研究、社会研究、经济研究这些书是比较喜欢看的。

经观书评:你是一个看书实用主义者吗?还是纯兴趣。

郝景芳:纯兴趣。哲学也挺喜欢的,文史哲社科,科学哲学也会看一些。

经观书评:大概讲两三本,我们有个专栏就是关于个人阅读。

郝景芳:要不然你看我明天发的公众号文章吧。

要说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和作品,有文学也有其他的学科,说十个这个量级是比较容易的,让我缩减到一、两个反倒很难,因为这十个人都对我影响很大,我排不出一二三。我可能最喜欢的是加缪,除了他以外,其他还有很多作家也很喜欢,作家或者学者。

经观书评:你刚才讲你是容易进入画面感很强的状态,你写作是这样,可能你在看书也会是这样。会有印象深刻的比如看到的书里的情节,或是外界客观的存在,或是思维状态吗?

郝景芳:对,我看书一般都会有这方面的。

书里的画面我记忆深刻的还是有非常非常多,比如福克纳的《八月之光》,最开始丽娜坐着马车穿行在一个羊肠小道的画面;比如塞林格的《弗兰妮与祖伊》,他写他兄弟姐妹的经历的那本书,他哥哥和妹妹在客厅里对话那一段,妹妹躺在沙发上。

还有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其中有一段描写是关于少年乔伊斯,他可能接近女色之后,自我忏悔,自我反省,他会想象到有天堂、地狱的场面等等。还有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其中有一个是艾迪的儿子扬鞭子赶马的那段,那个画面感特别好,他特别喜欢马,是跟马在那儿打斗的。

还有格非的《山河入梦》,其中一个女主人公,女孩子被一个干部给玷污了,她就一直在跑,在田野里一直跑,写了一篇长长的信。还是有挺多画面,说起来每一本书其实都有画面。

经观书评:关于读书有用或读书无用,你怎么看?

郝景芳:读书肯定对自己的大脑有用,但是读书不一定对挣钱有用,所以看怎么定义“有用”。有人说读书“没用”,反正读了这么多书,也挣不到钱,那就没用。但是只要是读书肯定就对大脑有用。

经观书评:你的世界观和宇宙观是怎么形成的?你的宇宙观是什么样的?

郝景芳:对于我整个人生影响最大的人不是加缪,是薛定谔。

我并不经常提到他,因为他的书或文章一般人看不懂,里面确实会涉及到一些自然科学的内容,所以我一般比较少推荐。但看了他的作品就整个奠定了我的人生观、宇宙观、价值观、世界观。

经观书评:你稍微具体描述一下。

郝景芳:其实就是万物皆你,你只是生活在一个你的意识世界里面,并不能真的接触到外界世界。

经观书评:薛定谔的猫到底在说什么?

郝景芳:就是说这一个猫的波函数处在你不可知的状态,你只有在观测的时候它才是一个确定的状态,在你不观测的时候它就是一个不可知的状态。这就是现在量子力学最颠覆的一点。

长期志向是做经济史研究

经观书评:目前你所在的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主要在做哪些课题研究?

郝景芳:现在我们什么课题都会做,包括资源环境方面的,水校评估,地震保险,还有城市化、“一带一路”、国企改革,中美的双边投资协议,还有健康养老保险,医疗改革,地方政府治理等等各种各样的课题。

相对都会偏公共政策,关注社会政策,主要围绕人的,包括教育、医疗、公共服务、政府治理。现在我自己做两方面课题,一是对财政税收做出预测,另一方面是做人工智能的课题,更多是研究人工智能对就业的影响,提出对于教育的政策建议和对于职业培训的政策建议。

经观书评:最后这些建议和政策会到达哪一层面?

郝景芳:教育的建议我们可能的方向,一是对基础教育的建议,基础教育要更注重培养一些基础技能,要改变教学方式等等,另外会集中讨论职业教育,比如中职学校、职业教育学校,它们可能有的一些改革方式。

经观书评:这是因为研究后发现人工智能所带来的影响,冲击最大的一波是这个群体吗?

郝景芳:对,主要影响的就是这个群体。

因为高收入、高学历的人不太有问题,他们都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职业轨迹,如果自己原有领域的工作被人工智能取代了,自己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但是低教育背景的人,就很难有这种转变。

经观书评:你个人涉猎的领域很多,也是在跨界,比如写小说,拿了奖;做宏观经济政策研究,而本科、研究生是学的天体物理;在这些领域之外,你还在做公益——儿童教育的社会企业项目。最近也在很多有关教育主题的论坛活动也都能看到你的身影。这么多事情,都是不同的专业领域,你是怎么做时间管理的?

郝景芳:其实现在我做时间管理非常简单,就是deadline管理。

我基本上每天都是deadline,每天都得加任务,我就把deadline排好就行了,今天早上还交了一个稿子,早晨起来写了五千字的稿子。

经观书评:你是固定六点起床吗?之前在人文清华的讲座上,当时你说,“我的生物钟是6点自然醒”,场下学生一片骚动。

郝景芳:不是,我一般都是在五点之前起床,今天早晨四点以前就起了,三点半。我平均是5点起,有个别时候能睡到6点,但多数时候都是5点之前就起了。

经观书评:你以后会对这些领域进行取舍吗?比如你会不会更偏向做创业,做儿童公益。或是更偏重写作,或是经济政策研究。

郝景芳:那得看什么时间尺度,一年、三年、五年和一生的时间尺度会不一样。

我一生尺度会偏重做学术研究,我最想做经济史研究。明年(2018年)1月份我要去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访学半年,我们单位公派的,这段时间我就想稍微做一点经济史研究。

但是在短期内,我会有一些短期目标,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比如做经济史研究,是需要我用30年的时间做出很多成就的事情。可是我要想做公益,我想帮助一些留守儿童,不能等我30年以后再做,因为很多孩子的成长就是这段时间,就是这几年。所以会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更有急迫性,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做会更有现实意义。但是要说一个长期目标,10年以上的目标我还是想做学术研究为主。

经观书评:那目前这个阶段,做商业和公益相结合的社会企业,以及主职的宏观经济政策研究项目,你如何平衡?

郝景芳:目前我是都在做,基本上采取从项目之间平衡。

研究项目是看研究项目的进度,研究项目的一个时间表;做教育项目要看教育项目的进度时间表,就是在这种项目之间来进行轮转。

经观书评:那写作呢?未来有没有什么计划?

郝景芳:新长篇科幻小说已经开始一部分了。

经观书评:大家比较期待的是《北京折叠》的续篇会是什么样的。

郝景芳:这个等我新长篇写完以后再说吧。

希望明年夏天写完。《北京折叠》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等回头再说。

郝景芳阅读书单

《我弥留之际》

福克纳/著

李文俊/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4年4月《我弥留之际》 福克纳/著 李文俊/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4年4月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著 

李靖民/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著 李靖民/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

《山河入梦》

格非/著 

作家出版社 

2007年1月《山河入梦》 格非/著 作家出版社 2007年1月

《八月之光》

[美]威廉·福克纳/著

蓝仁哲/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年7月《八月之光》 [美]威廉·福克纳/著 蓝仁哲/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年7月

《弗兰妮与祖伊》

(美)J.D.塞林格/著

丁骏/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年9月《弗兰妮与祖伊》 (美)J.D.塞林格/著 丁骏/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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